□口述：芳芳  记录：林可依

芳芳和金根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人从年轻时一路走来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他们相继退休，女儿也远嫁国外，辛苦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准备好好享受余生时，金根却不幸突然中风。芳芳竭尽全力照顾他，并想方设法让他恢复往日的生活品质。可是万万没想到，病魔第二次来袭。这一次，金根彻底躺在了床上。

芳芳这一次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把金根送进了养老院。但仍坚持天天去探望他，为他打理一切。朋友们心疼她，更有一直偷偷爱慕她的人向她进行了表白，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和她一起照顾金根。但芳芳拒绝了，她觉得爱一个人就要对他负责一辈子，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绝不放弃。

我曾被视作鲜花插在牛粪上

周末，我如往常一样去养老院看望金根。

看到我，金根很激动。他虽然躺在床上，却努力地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来。我连忙上去把他扶起来，拿了靠枕，让他半坐半躺着，又用纸巾抹去了他嘴角流下的几滴口水。

随后，我拿出自己做的点心和菜肴，慢慢地喂他吃起来。金根一边吃，一边不时对着我“傻笑”，努力地吐出几个字  “好吃、好吃。”我也笑着点点头，安慰他：  “慢慢吃，不着急。”周围的老人家属也和金根打趣：  “金根，看你老婆对你多好，你真好福气呀。”这下，金根笑得更开心了。

金根是我老公，三年前因为我一个人实在无法照顾中风后遗症的他，只能将他送进了养老院。但即便如此，我每天必然风雨无阻地去养老院探望他，给他送去各种吃的用的，陪他说话聊天，给他按摩放松。很多朋友都说我这样太累了，劝我少管一些，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这么辛苦。可是，我怎么放得下呢？毕竟，金根是我的丈夫，为了他再苦再累我都值得。

我和金根曾经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我是纺织工，他是机修工。我刚进单位那会儿，因为年龄小，性格又开朗活泼，喜欢我的男同事不少。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那些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完全没一点兴趣，反倒是老实木讷的金根吸引了我的目光。金根比我大整整十岁，那时要好的小姐妹都说我疯了。可是我就是喜欢金根干活时一声不吭，勤勤恳恳的样子，别看他不爱张扬，可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只要他出马，再难的故障也能得到解决。和那些只会油嘴滑舌的年轻小伙子比起来，我更欣赏金根的踏实稳重。

因为金根性格的原因，加上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太好，导致金根三十出头了还没女朋友。看他这样老实，我知道要等他来追求我是不可能了。于是，胆大泼辣的我，主动追求起了金根。女追男，隔层纱。我和金根很快就谈起了恋爱。

但是，我们的恋情却遭到了我家人和朋友的一致反对。他们都觉得我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太不值得。可是，倔强的我却坚持认为自己的眼光没错。金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的婚姻生活很幸福

两年后，我终于说服了所有的人，如愿以偿地嫁给了金根。

婚后的日子很幸福。尽管条件不好，但我觉得很满足。金根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们和金根的母亲一起挤在一间狭小的弄堂房子里。金根母亲是个善良的老人，对我很好。我对她也很尊敬，有啥好吃的，第一时间先想到她。别人经常遇到的婆媳矛盾，在我们身上似乎从不存在。

结婚两年，女儿出生。

婆婆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她主动帮我带孩子，让我轻松了不少。我对婆婆充满了感激，对她也比以前更孝顺。因为婆媳相处和睦，金根也免受了许多夹板气，我们全家其乐融融，日子虽然不富裕，却也过得甜甜蜜蜜。

女儿上初中时，婆婆因病过世了，我和金根都很伤心。好在女儿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也不错，不要我们操心，给了我们很大的安慰。

后来纺织厂不景气，我和金根相继下岗。为了生存，我们两个去学了驾驶。在当时，会开车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个驾驶证，找工作也方便得多。

考出驾驶证后，我和金根都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温馨地过着。转眼，女儿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她在大学里谈了一个男朋友，男生十分优秀，是个学霸。这让我和金根很是欣慰。

男孩不久就考取了国外的学校。出国之前，我们两家给孩子们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不久之后，女儿也跟着女婿出国了。

这一下，我和金根彻底轻松了。我们俩也都到了退休年龄，相继办理了退休手续。就准备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一向身强力壮的他忽然病倒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金根在房间里睡觉。我们说好了等他午睡起来就一起去超市。我洗完衣服进房间叫金根起床，当我把他推醒时，他木然地看着我，我和他开了句玩笑：  “你睡傻了吧？”说完，我就把他拉了起来。没想到，金根刚刚坐起来，就突然滑下去，眼睛也半睁半闭着。我吓坏了，拼命地叫他：  “金根，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金根却一声不吭，像是完全没听见。

我摸他脸，他也毫无反应。我只能赶快拨打120。金根被送到了医院，医生第一反应就是：脑梗。我一下懵了。医生给他开了静脉点滴后，金根慢慢恢复了意识。虽然金根属于轻度脑梗，但医生说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保养不当，很容易发生第二次。

没想到，一向身强力壮的金根竟然会得这种病。但我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要陪着金根一起，把病魔打倒。

远在国外的女儿听说了金根的情况，很是担心。我安慰她，让她安心在国外，我一定会把金根照顾得好好的。我做事一向手脚麻利，干脆利落。照顾金根，并没给我很大的压力。每天除了收拾家务，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看护他。我定时叮嘱他吃药，饭后照顾他小睡一会儿，起床后陪他在家附近散散步，做做轻微的锻炼。

在我的照顾下，金根的情况比较稳定，朋友都说看不出他是曾经脑梗过的人。

2015年的秋天，几个朋友商量要一起去浙江长兴农家乐玩。我被他们的诚意感动，觉得让金根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他的病情也有好处，就答应了下来。临走前，我把金根要服用的药全都仔细装好。

抵达目的地之后，金根的心情非常好。跟着大家一起赏竹、吃农家菜、逛景点。大家也确实很照顾他，身边总有几个男士围着他，到了陡坡、洼地都会扶他一把，吃饭时让他坐好，他们跑前跑后帮着照顾，让我省心了不少。说实话，这也是金根自患病以来我最轻松的几天。一晃三天时间过去了，我们回到了上海。万万没想到，这次回家后，金根竟再次脑梗了。

当时，我正站在洗衣机边准备把带回来的衣服都洗了，一边和金根说着话。只听金根含混不清地接了一句，我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不禁心里一沉，赶紧转过头去看，却发现金根半靠在椅子上，嘴巴已经歪了。金根脑梗达到了中等面积。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后，我把金根带回了家。而此时，他已经左半边瘫痪了。

爱他，就是一辈子

金根现在自己一点行动能力都没有，吃喝拉撒样样都要靠我操持。其他的还好说，最难的就是给他换尿布、擦身。我人长得比较瘦小，金根本来就长得魁梧，加上生病之后动得少，人越发胖了。像他这样长期卧床的人最怕的就是生褥疮，所以平时一定要注意保持干燥、干净。他每次一有情况，我就要马上给他换尿布。一天要用毛巾给他擦洗三四次。每次我都是满头大汗，要坐下歇息好久才恢复过来。

在我的努力下，金根在家卧床一年多，身上从来没长过任何东西，甚至连皮肤红肿都没有。那段日子，我生活的重心只有一个，就是照顾金根。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几乎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花在了金根身上。自己就是简单地吃点泡饭、酱菜，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因为不放心金根，还常常在梦中惊醒。虽然日子过得十分辛苦，但我觉得这是自己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尽管我全心全意地照顾金根，但他的病情非但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而且越来越严重。

2017年除夕，禁不住姐姐的一再邀请，我去她家吃了顿团圆饭。临走前，我把金根清理干净，给他喂好了饭。等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了四个小时时，我急坏了，赶紧让外甥开车送我回家。可还是晚了一步，等我赶到家，打开房门就闻到一股臭味。原来，金根憋不住把大便拉了出来，不仅尿垫上有，还弄到床单上。

好不容易把金根安顿好，把床单拆下来，我也崩溃了。听着隔壁邻居家传来的春晚的乐曲声，我禁不住放声大哭。

当我委屈地把这一幕告诉姐姐时，她劝我还是把金根送养老院吧，这样拖下去会被拖垮的。虽然万分不舍，但最后我还是听取了姐姐的意见。不久后，我把金根送进了社区养老院。但即使把他送进了养老院，我也还是不放心，每天坚持去看他，给他做各种他爱吃的菜。看我这样，朋友们对我都既心疼又敬佩。他们常常劝我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辛苦，要对自己好一点。可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比以前轻松很多了。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曾经有一个老单位的同事，后来企业不景气就自己下海经商了，这些年事业也算小有所成。但他和妻子因为种种原因离婚了。在知道我的情况后，主动和我联系上了。有时候还会和我一起去养老院看金根。我开始只是认为他是出于老同事的关心，没想到前不久他却突然向我表白了。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虽然我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但是我却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金根是我丈夫，也是我最爱的人。不管再苦再累，我也不能抛下他。既然当初选择了他，我就要一辈子都对他好，不离不弃，这是做人应有的本分。

手记>>>

爱是一辈子的事情

芳芳的故事看起来很平淡，但是仔细想想，却让人感觉很震撼。看似简单的相伴，几年来如一日的坚持，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这不仅需要肉体上的辛劳付出，更难的是精神上的坚守。毕竟，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更何况，一个年近六十的女人，要独自面对生活如此艰辛的挑战，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和信念做支撑，真的是很难做到的。

而芳芳却做到了。更难能可贵的是，面对现实的种种诱惑，她还断然拒绝了，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说到底，这就是一种责任感，因爱而产生的责任感。现代人的感情像快餐，爱得容易，分得也容易。自以为潇洒，却少了老一代人的坚忍和朴实。爱是严肃的，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一辈子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牵起对方手的那一刻，就应该做好陪伴一生的准备。无论贫穷、疾病、衰老。

也许这个故事不够浪漫，但却让人看到了爱情真正的样子。希望现在的年轻人也能像芳芳一样，把爱情当做一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