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5版:大案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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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1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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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联“八女投江”的史实真相

八女投江雕像

东北烈士纪念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的第一座革命纪念馆,它的诞生早于新中国一年——1948年10月10日。温野是到东北烈士纪念馆工作的第一批大学生。据他回忆,那时纪念馆里关于  “八女投江”只有一幅油画作品,附有“八女”之一冷云的极其简单的简历。除此以外,“八女投江”发生在何时、何地,她们各自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1962年,在温野的申请下,“八女投江”史实调研被列入了东北烈士纪念馆的主要研究课题。

《中外文摘》编辑出版

抗联的真人真事

最早的  “八女投江”文字记载,出自周保中日记。周保中毕业于云南陆军讲武堂,参加过北伐战争,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留学苏联。“九一八”事变后,周保中受党组织委派,赴东北组织武装抗日斗争,是东北抗联的创建人和领导人之一。

周保中有写日记的习惯,即便是在抗联最危急的战斗时期也不曾间断。这些留存下来的日记,成为了解抗联历史重要的一份资料。

周保中日记中对“八女投江”的记载,写于1938年11月4日,是“八女”牺牲后的大约半个月。他的记载也是最为可靠的文字记录。不过,这份日记最初只有130字的记载。

随着调查的深入,温野的资料丰富起来。温野发现周保中曾完成一篇回忆文章,这篇题为《东北抗日游击队战争中的英雄妇女》的文章,简要地讲述了“八女投江”的情况,并且第一次写出了八位女战士的姓名——冷云、安大姐、胡秀芝、杨贵珍、黄桂清、王惠民、郭桂琴、小于。她们都属于一个长期被忽视的群体——东北抗联妇女团。冷云是妇女团的一个大队的指导员。

巧的是,温野开始调查“八女投江”史实的同时,回忆东北抗联女战士的《英雄的姐妹》出版了,书的作者正是原抗联第五军妇女团的一位小队长徐云卿,和冷云非常熟悉要好。温野很快按图索骥,找到了时任长春市制鞋厂副厂长的徐云卿。

据徐云卿回忆,从1937年冬季开始,日本侵略者陆续增兵于北满和吉东地区,对东北抗联进行“大讨伐”。抗联的斗争进入最困难的时期。为了冲出日伪军的军事包围圈,抗联第二路军所辖四军、五军等部队组成远征军,从所在的根据地出发,分三路向西南的五常县等地区远征,这也就是东北抗联的“西征”。

当时,西征部队到达现在的尚志市楼山镇附近时,随身携带的粮食和弹药几乎消耗殆尽。为了得到补给,西征部队决定攻打楼山镇。虽然战斗取得了胜利,但是也暴露了行踪,日军从哈尔滨等地调集重兵对抗联进行“围剿”,迫使西征部队再次调整计划,兵分两路。徐云卿就是在那里与冷云等人分别的,直到一年后,她才从战友的口中听说了“八女投江”的壮举。

虽然徐云卿没有看到“八女投江”的整个过程,但正是通过她,温野找到了在吉林市郊区大屯公社柳树屯大队的金尚杰。而他就是周保中日记中记载的与“八女”一起投江牺牲的金世峰(注:周保中不知道金世峰在那场战斗中幸存)。

汹涌的河流

金世峰原是抗联第五军一师参谋。温野找到他的时候,老人已经70多岁了。

金世峰回忆,“八女投江”的具体牺牲地,确切地说不是江,而是乌斯浑河。乌斯浑河,源自满语,意为“汹涌的河流”。在“八女投江”殉难地的下游两公里,它汇入牡丹江。

1938年阴历八月末或九月初的一天夜里。部队走到乌斯浑河西岸徐家屯下边河口处休息,准备过河东岸去找军部。

连日征战,部队减员严重,到达这个宿营地时,这支队伍只有100多人。跟随部队行动的妇女团成员原本有20多人,这时仅剩8人。

这支部队的遭遇,也是当时东北抗联的一个缩影。即便是鼎盛时期的抗联,面对的也几乎时时处处都是绝境。在东北,有日本密集的76万大军和大量伪满军队及汉奸,有严酷的自然环境,抗联要生存,只能在深山老林中不停转战。代价,则是不断地牺牲——牺牲于敌人的枪口下,牺牲于寒冷、饥饿、疾病、劳累……

部队选择的宿营地乌斯浑河西岸,这里平时是一处渡河道口,水浅,火车马匹都能涉水过去,是抗联秘密交通线的隘口。如果乌斯浑河一直是这样清浅着,就不会有以后的故事发生了。可是,1938年的秋天气候很反常,秋雨绵绵不绝。乌斯浑河河水暴涨,河面宽达百米,水流汹涌,深不可测。

夜间渡河已无可能,部队决定就地宿营,生火取暖。可是,夜间生火,对这支正在隐蔽疾行的队伍来说,无疑犯了大忌。然而,火却不得不生。当时已是秋末,东北天已大寒,夜间更是寒气逼人。由于长期攀山越岭和频繁战斗,且给养不足,战士们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再加上连日的阴雨,他们的衣服就没有干过。

不过,火光其实并不是日军发现的,而是一个叫葛海禄的抗联叛徒、汉奸。葛海禄原是抗联八军某师副官,后来叛变投敌,成为日本的密探。这一天,他在侦察守望哨查看时,发现远处有火光闪动。葛海禄当即猜到是抗联战士在此处宿营。于是,葛海禄立即下山,向驻扎在样子沟村的日军小队长桥木报告,桥木又立马报告了上司熊谷大佐。

因在这一带活动的抗联部队较多,熊谷也不敢大意,亲自率领十来名骑兵,调集包括熊谷兵团、伪军、森林警察共千余人的“讨伐队”,携带迫击炮、机枪等重型武器,趁夜幕悄悄地对露营的抗联部队形成一个半包围圈。

由于搞不清抗联队伍的底细,日伪军一时未敢轻举妄动,只等天亮看情况发起攻击。

投河

拂晓时刻,浑然不知已经被包围的抗联战士们整装待发,准备渡河。由于金世峰水性很好,师部决定让他先下河探路。抗联战士们并不是都会游泳,特别是还有八位女战士。师部仍寄望于金世峰找到能够涉水过河的通道。

下水后,金世峰没走多远就在越来越深、越来越急的水流中站立不住了,不得不改成游泳强渡,行进中不断试探着水深。他的双脚却一直够不到河底。大概游过了一半的河面,枪炮声忽然在金世峰背后的河岸上响起来。

乌斯浑河两岸到处都是柳树丛,当地叫“柳条通”。这种柳树,通常为手指到擀面杖粗细,三四米高,一簇簇密密匝匝的,沿河两岸铺排开去,下面是膝盖高低的茅草。冷云等8位女战士就隐藏在柳条通里。

起先,日军并没有发现冷云等8名女战士,因为前一晚宿营时,抗联的男战士宿营在乌斯浑河下游,冷云等8名女战士宿营在河的上游,相隔着一段距离。而日伪军在抗联宿营地的东南方向埋伏了半夜,注意力始终集中在100多名抗联战士身上。

攻击一开始,日伪军的所有火力都向着抗联宿营地覆盖过来。幸而,这些抗联战士部最久经沙场的老兵,很快他们便组织起反击,边打边撤。

受当地的地形所限,日伪军并没有形成完整的包围圈。抗联撤退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向东北渡河,一个是向西进入柞木岗子密林。

但渡河本就希望渺茫,在日伪军的疯狂攻击下渡河,更是会使部队陷入背水一战的绝地。于是,抗联的战士们交替掩护,向柞木岗子边打边撤。但这一次,日伪军依仗着人数、火力的绝对优势,撵着抗联的阻击线,越逼越近。

万分危急的关头,日伪军的侧后方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8位女战士开火了。

当时,敌人并没有发现河边的女战士们,如果她们继续隐蔽不动,就有机会脱离险境。可是,她们见大部队被敌军死死抱住,难以突围。毅然从背后向敌人发起猛攻,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结果显而易见,开火就意味着暴露,暴露就意味着“牺牲”——她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没有退路,完全在日军的包围之下。

已突围的大部队发现8名女战友的险境,立即返回接应,但敌人已抢占了制高点,负伤的战士越来越多。8名女战士目睹这一切,向青山密林齐声呼喊:“同志们,冲出去!保住手中抢,抗日到底!”

此时,日伪军所有火力都向冷云等人集中过来,周围的柳条和枯草被密集的炮火点燃了,弥漫的烟雾包围了冷云等8位女战士。

经过一番战斗,女战士们有人负伤,有人打光了子弹,火力越来越弱。日伪军越围越近,摸到近前才发现,让他们胆战心惊以为袭击自己背后的抗联主力,竟然只是几个女兵。

气急败坏的敌人发起冲锋,高喊着要“抓活的”。忽然,一颗手榴弹从树丛扔了出来,敌人慌乱地趴倒在地。那是8位女战士最后的武器。趁着手榴弹爆炸的间隙,她们背负起受伤的战友,挽臂踏入了冰冷的乌斯浑河。

踏入乌斯浑河是为了渡河求生吗?答案恰恰相反,8位女战士都不会游泳,踏入乌斯浑河的目的不是求生,而是求死。她们不愿被俘受辱,更不会投降,她们选择了有尊严的死亡——投河……

两天以后,突围的抗联战士在距离八女殉难地两里外的牡丹江河口找到了五具遗体,每个遗体身上都布满了弹孔。战友们将她们的遗体就地掩埋。

此后的几十年中,乌斯浑河曾经改道,牡丹江几次大水,烈士遗体的掩埋地再也无从查找。

她们都是谁

在温野考证结果的基础上,现在史学界认可通用的,最确证的这八位女战士分别是:抗联第二路军第五军妇女团指导员冷云、班长胡秀芝、杨贵珍,战士郭桂琴、黄桂清、王惠民、李凤善和被服厂厂长安顺福。

其中,冷云是“八女”中生平资料最翔实的一个。她原名郑香芝,1915年出生于黑龙江省桦川县悦来镇一个普通市民家庭,毕业于桦川县立女子师范学校。上学时,她给自己改名郑致民——表示致力于造福人民的决心。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展地下活动。

1937年夏,和进步青年教师吉乃臣一起加入抗联。此后,郑致民改名冷云,任文化教员,吉乃臣则改名为周维仁,在五军秘书处工作。志同道合的两人在抗日战场结为夫妻,并肩作战。

1938年初夏,冷云生了一个女儿,丈夫却在战斗中牺牲。两个月后,抗联第五军开始西征,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冷云,又不得不忍痛别女。“八女投江”就发生在西征路上,冷云牺牲后,她的女儿也再没有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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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法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