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报记者  夏天  实习生  何卓贤

当抓捕重案犯罪的刑警们，越来越多出现在走街串巷、登门入户拦截电信网络诈骗的现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来自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的的全国百佳刑警沈轶哲说：“这既体现了上海这座城市安全感的提升，同时也是信息时代对我们刑侦工作提出的新要求。”

从最初常有居民不配合不理解，甚至把民警关在门外，到如今反诈预警越来越及时、被深度洗脑的居民越来越稀有、居民配合度不断提高……

据统计，去年全市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既遂数同比下降8.4%，破案数和抓获数分别上升10.9%和47.6%。目前，市反诈中心从接警录入到实现成功止付已达到秒级响应，共针对本市潜在被害人发送劝阻短信1326.9万人次，拨打劝阻电话24.3万人次，经市反诈中心派警，全市民警共上门见面劝阻5万余人次，2020全年止付挽损金额达5.52亿元。

日前，记者“探营”杨浦分局反诈专班，看看刑警们在反诈工作中的新鲜事。民警们坦言：“反诈是更复杂更庞大的工作，追赃挽损，银行下班我们不下班；与诈骗手法日新月异的犯罪分子拼智力拼速度，我们也永远处在‘赛道’上！”

反诈民警打来电话，他为何扬言投诉12345？

“你再打我电话，我就打12345投诉你！”今年1月15日，杨浦公安分局大桥派出所金警官没想到，一次看似平常的反诈电话介入，会给居民带来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天，杨浦警方发现家住大桥地区的居民龚先生接到疑似电信网络诈骗电话，遂指派属地大桥派出所民警及时上门劝阻。其间，金警官多次电话联系当事人，然而龚先生始终不愿配合民警工作，称自己不会被骗，且不提供自己所在地地址。

在多次电话联络后，龚先生不耐烦之下，扬言拨打市民服务热线对金警官进行投诉。

但金警官没有气馁。他认为，只有不懈联络龚先生，才能切实杜绝他被骗的可能。于是虽然面临对方“打12345的威胁”，金警官仍继续拨打电话，还对其可能居住的区域开展了走访。

经连续数日的不懈努力，龚先生终于被金警官的诚意所打动，在电话中将他接到诈骗电话的情况详细告知民警，并提供了自己的暂住地。当然，所谓的“12345”自然也是没打的。

原来，龚先生已连续多次接到陌生人电话，对方声称自己是客户公司的工作人员，需要更换交易账户账号密码，而龚先生起初确实没有怀疑，直到金警官一而再再而三地联系自己，他才意识到可能有问题。

之后，金警官通过上门核实及宣传，让龚先生意识到了自己差点被骗，他也对民警表示了感谢。

介入越来越及时，居民配合度不断提高

“这已经是最近我们遇到最不顺利的反诈介入了。”杨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反诈专班民警李波告诉记者。他表示，因为现在的系统比较完善，每次民警出警上门劝阻居民都比较及时，所以居民被深度洗脑、如此前报道的将民警关在门外的极端案例，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更多的，都是居民得到民警介入后，恍然大悟，并成功加深了其与周围亲朋反诈意识的正向回馈。

今年春节前夕，家住长海路街道的徐先生使用自己的手机，从非官方渠道下载了一款麻将游戏软件。在完成手机授权后不久，他就迎来了杨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反诈专班民警的拜访。

人生第一遭被刑警敲门，徐先生夫妇都感到十分意外。相较于徐先生的一头雾水，他的妻子更感紧张。“你瞒着我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了？”面对妻子的质问，徐先生顿时百口莫辩。

“别担心！我们是收到市公安局反诈大数据平台预警，特地上门对你们提供反诈介入的。”民警李波迅速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住徐先生夫妇。随后，李波开始对徐先生的情况进行排摸。

资深股民、多个荐股群成员、已有“股友”遭遇电信网络诈骗经历……通过徐先生的讲述，李波很快在心里“绘制”出徐先生的“肖像”。“这就是电诈骗子瞄准的重点人群之一。”李波对徐先生指出。

随后在李波的指导下，徐先生对自己常用的电子产品进行了全面“体检”。随着一页页的滑屏、一个个文件夹被打开，李波为徐先生梳理了他近期下载使用的各款软件，细问它们各自的下载渠道和授权情况，以及接收短信详情。最终，那款麻将游戏软件成为最大疑点。在李波的指导下，徐先生相继删除了数款存在风险的软件。

“不要下载来路不明的软件”“不要轻信荐股群里的所谓发财、内幕信息”……日前，记者随李波第三次上门回访徐先生。就像迎接老朋友一样，徐先生穿着睡衣就为民警们开门，还头头是道地复述了一遍反诈常识，并颇感自豪地告诉民警，他已在亲朋圈中广为宣传这些知识，防范更多人被骗。

要把受害群众的钱袋子给追回来

“我以前办了十几年重案，抓回不少杀人放火的犯罪嫌疑人，为群众伸张正义。现在，我常常走街串巷，为居民提供反诈预警宣传。”日前，记者在杨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反诈专班，采访了全国公安百佳刑警沈轶哲。

从事刑侦工作20年了，沈轶哲侦破了许多刑事案件，近年来，电信网络诈骗案成为他的主战场，也是他所办案件中占比最高的。用他的话说，“对于上海这样一座法治化、安全感不断提升的现代化大都市来说，传统意义上的重案正越来越稀少。反而是电诈等‘不见刀光剑影’的新类型犯罪正日益多发。因此，我们刑警也要直面犯罪形态的转变，胜任新战场的要求。”

谈及打击重案与反诈的同与不同，沈轶哲说：“伸张正义的获得感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在于，重案犯抓回来，打击处理、快意恩仇就完了；而对于反诈来说，犯人抓回来，我们的工作却刚开了个头，后续我们还面临巨大的追赃挽损压力，要给群众把钱袋子拿回来。”

沈轶哲表示，如今通过大数据分析研判，网络诈骗的破案率逐年提升。但即便如此，被骗走的钱就如流走的水，由于诈骗团伙通常都会在第一时间将骗取的资金跨境转移，因此，“比速度”成为追赃挽损的关键。公安机关需要快速反应，联合银行为被害人建立“绿色通道”，迅速查询、冻结涉案钱款。

而一旦被骗钱款进入电诈团伙的洗钱程序，反诈民警也不会放弃。“我们会对钱款去向一查到底，直到力所能及的最后一级账号为止！”沈轶哲强调。

反诈永远在“赛道”上，不能停止学习

“3倍时间”，也是沈轶哲这名老刑警，对反诈工作的直观体会。“以前办传统刑案，案情研讨会大概能开1小时。而现在关于电信网络诈骗的案情研讨，开3小时以上是常态。”沈轶哲说。事实上，记者与沈轶哲约好的采访时间，也因他要参加案情研讨而延迟了许久，直到他拿着厚厚的笔记本匆匆赶来。他翻开本子告诉记者，这是年初才启用的，短短2个月不到，已经密密麻麻写了近半。

在沈轶哲看来，如果说在传统刑案办理中，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往往能运用独到的办案技巧起到关键作用，那么在反诈中，新警、老警往往在同一个起跑线。“电诈犯罪更为烧脑，诈骗手段和工具的日新月异，要求反诈刑警具备更高的综合素质和更强的逻辑思维能力。而且每一位警官，都必须抱着每时每刻都在学习的态度，在诈骗手段层出不穷的同时，不断更新自己的破案能力。”

“我们去年讨论的电诈案件新闻，如今99%都过时了。”沈轶哲这样看待骗子们的“更新神速”。他说，如今的电信诈骗“得益于”聊天工具和支付渠道多样化和分散化，还有多到从未耳闻的网站和虚拟币种，而诈骗团伙也正是利用老百姓对于相关知识的匮乏，引诱被害人上钩，不知不觉间将财产骗到手。对于不同被害人，犯罪分子有着不同的诈骗手法，如企业商户，不法分子用“市场监督管理”的名义，以“个体法人注册信息已超出年限需要及时更新”“营业执照需要年审”“营业执照需要更新认证电签版本”为幌子诱导企业商户点击钓鱼链接，套取操作人银行卡和密码信息，将账户内的资金转走；面对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不法分子隐藏在各种公众社交平台背后，通过直播间，聊天群等，利用未成年人的猎奇心理引诱他们打赏、充值，达到骗取个人财产的目的……

沈轶哲表示，为减少事后亡羊补牢的风险，刑侦支队的重点也放在了未雨绸缪上，通过对高危的网站和APP进行追踪和研判，及时对潜在的被害人进行劝阻。

“老百姓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可不能因不法分子的几句花言巧语倾囊而出，事前教育也好，事后追踪也罢，都离不开反诈刑警没日没夜的付出，我们每一次守住钱包的安心都是他们用放弃假期换来的。”日前，一位市民在接触反诈民警后，由衷地对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