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法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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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3月1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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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弓米

□詹苗康

粥之被喚作双弓米,堪称分拆得最为优雅得体的一个汉字。内中既包含有原材料,又充满着当真像似二张桑弓被人拉紧了的那一股张力,甚至不乏悄然流露的暗示——熬制的柴火当属桑枝。只不过说起来虽这般神秘兮兮地,显得格外庄重其事的样子,其实也就越地民间用桑柴细火缓慢熬制的一碗白米粥而已。

白米粥多为越地乡间的夜餐主食。因其熬制过程过于冗长,农家早餐不可能吃白米粥,而是通常吃些用隔晚的剩菜余饭合煮的杂饭粥。中午又属正当恭之称谓晏饭的正餐,自然都会是米饭。也唯有夜餐的准备时间比较充分,母亲才会拿些父亲在整理桑园时特为留下的,那种老桑树兜来充当柴火,然后用文火慢慢熬制白粥。倘若落镬的为刚收割的早稻米,那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早新米粥,往往会有一股特殊的清香。

傍晚时候,整个村寨的上空,炊烟袅袅,陌弄巷间,到处的空气里也都流淌着白粥的香息。兴许下半村人的夜粥总会稍微早一些之故,当然也有可能灶上熬制的白米粥尚未足够稠粘,住在下塘氹小台门里的那位杀猪的阿良胡佬,总忘不了会趁着这个空隙来上台门里转一圈。显然他并无长时间逗留的意思,仅仅只是打个探罢了。所以他的双脚绝不可能踏进任何一户人家的门槛里,而是每每站立在廊下的楼窗前,然后努力拔长头颈去把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面孔搁在窗沿口上晃动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发问一声:“镬里烧的夜粥还是夜饭?”见里头无有回音,遂又补充一句:“看样子,又是一陶镬的夜粥在啵啵啵了。”

说罢转身离开,继续下一家。

按照这副式样,阿良胡佬沿着门廊一边走一边进行打探式的访问。上台门拢共二十几户人家,他要一户不剩地从楼窗口一一探察过去,从北边龙虎门踏入台门之后开始的溜转,溜转完毕北侧的下槛檐,再溜转东侧的上槛檐,接下来溜转南侧的下槛檐,最后穿越顶端的那扇龙虎门出彀而去。这样子算是巡视考察任务全部完成,嘴巴里洋洋得意地开始哼唧绍剧《三打白骨精》里猪八戒巡山时候唱的那小曲儿,甩开二条光膀子,踏着村中央的石子路顾自己回家去,去吃自家镬里早已稠化的白米粥。

越地农家,配夜粥所用的主菜肴,最为上乘者,当属炒芝麻,也即常说的芝麻盐。关于此物,斯地曾有这么一句谚语在流传的,——芝麻盐过白米粥,长毛来了不起座。

意思是说,这“芝麻盐过白米粥”的美食搭配,委实妙绝,就算是碰到长毛土匪进屋来,也是断断乎不肯轻易起身让座的了。当然,越地农家可配粥的菜肴其实不少,又岂止这盐炒芝麻一份乎?譬如醉方腐乳过白粥,马兰头过白粥等等的这一些,也都颇有讲究,颇上名堂的。只不过那二分钱一块的腐乳毕竟需要去供销社里买,而马兰头又属仅只在阳春三月里才能采办到的食料,显然都没有自家炒芝麻盐那样的来得简单方便。

实际上,真正的原味之粥应当属于母亲少许撒放几粒盐花的白粥。这才充分保持了白米粥的那一份糯而不乏微甘的,稻米本真的清香。越地人喜欢称之为盐花粥。

幼时贪食,进餐每每不知度的掌控,一不小心就会因喝这盐花粥而喝得过饱了,嚷嚷着要母亲用手来轻揉一下。只是每一次等到母亲揉搓完我那结鼓鼓隆起的肚皮之后,少不得还会补充一句:“薄粥灌大肚,荒年自受苦!”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当时说的应该一些儿都没有错。1945年11月出生的我,在刚学会自己捧碗喝粥的时候,这华夏大地之上所到处呈现的,还不是一片战乱夹杂饥荒的凄凉景象?母亲用桑柴细火缓慢熬制的白米粥,以及显然因为没有其他菜肴而仅只能播撒几粒毛盐添味的盐花粥,想必也非山里人在姿兴发意地羡慕那一份稻米所固有的本真的清香了,而是出自于贫穷的无奈。

春去冬來,时过境迁。自己喜欢喝粥的习惯没有改变,只是母亲却已早早逝去。她的那碗用桑柴细火熬制的号称双弓米的白粥,也就只能成为留诸儿子脑际的一桩遥远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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