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
白驹过隙,转眼进入了孔子说的那个“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段,可谓感慨万千!
七秩初度,我最想说的还是执意不悔、矢志追求的两个字:读书。清代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中对不同年龄时段各异的读书心态和感觉作了颇为形象的比较:“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我已步入老年,读书的心态和感觉确是如此。
回眸岁月,在牙牙学语的童蒙时代,我就喜欢翻书,那是画面多于文字的“小人书”,不明就里,只图享受;自识文断字后,父辈教我《三字经》、《唐诗三百首》之类,算是读书的起步。十年的学生年代,尽管不间断读书,但知识的所得多为碎片化,“如隙中窥月”; “而立”之年上了华东师大夜大学,全方位、多元化的知识“充电”,辅以业余时间的广泛浏览,读书委实“如庭中望月”,有一份渴望,有一份虔诚;鬓生二毛,虽说仍是手不释卷,但常体悟少年和中年读书的诸多异趣。
所谓“台上玩月”,我的理解是一种欣赏的态度,从一些有价值的书中获取乐趣。读书的最初阶段当然是为了应用,但最高的境界就是为了欣赏,欣赏知识的内核和美。对于老年人而言,基本上没有了读书的功利思想,因为文凭、学位、仕途和金钱对我们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吸引力了,读书纯粹是一种自我愉悦,自我消遣——“玩月”而已。
岁月催人亦摧人。“催人”,年入晚暮依然志气不馁,余勇可贾,在知识海洋遨游;“摧人”呢,老年人理应服老,精力自然不及中青年,少有“挑灯夜读”;记忆力也逊于中青年,几无“过目不忘”。但老年人在精神追求方面已转向了一些更健康、更实在的方式,他们在阅读上更成熟、更融通。如我,近些年来,厌恶虚构的文字、杜撰的情节,对那些“戏说”的劳什子更是不屑一顾,我的阅读心理,以虚构为能事的小说自然低于一些纪实性的读物,诸如人物传记、游历笔记、回忆录等。因为这些文字大抵是真实的,老年人在阅读时常从中获得一些快感,而它与青年人读诗时所顿生的快感又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老年人也并不拒绝文学作品,如诗词歌赋,在流派众多、风格各异的作品中,老年人会有自己的选择和理解,甚至会改变自己年轻时的阅读兴趣。读唐诗,李白的诗太浪漫、太夸张,杜甫的诗太做作、太酸苦,王维的诗清新朴实,不失润泽华彩;读宋词,渐离苏辛的豪放,疏间柳李的婉约,而亲近白石道人的清通;读辞赋,不爱《上林》,怨其过于浮夸,不惜《恨》《别》,悲其过于消沉,而对前后《赤壁》,仰其志趣潇洒超脱。即使读小说,《水浒》的风风火火、《西游》的云里雾里、《三国》的老谋深算,也许不如《淮南子》的洞明世事、《世说新语》的从容雅致、《穆天子传》的逍遥恬淡更受老年人的垂青。
总之,老年读书应以“台上玩月”的心态,不图滥而求精,有所选择;不图快而求细,重于品味。记得明代谢肇膌斥责过好书之人的“三病”:一是“浮慕时名,徒为架上观美,牙签锦轴,装潢炫耀,骊牝之外,一切不知”;二是“广收远括,毕尽心力,但图多蓄,不事讨论,徒腳灰尘,半束高阁”;三是“博学多识,矻矻穷年,而慧根短浅,难以自运,记诵如流,寸觚莫展”。在我看来,这好书“三病”其实就是“一病”,即孔子痛斥的 “学而不思”,到头来“字字化为黑烟”——无用矣!读书者亟需学会思考、善用思辨,树立自己独特的观点。我读了一个甲子的书,尚未臻于这一境界,愿与同道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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