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坚
洪迈著《容斋随笔》卷四之《谤书》一文,其中说到两件事。
一是司马迁作《史记》,“于《封禅书》中述武帝神仙、鬼灶、方士之事甚备,故王允谓之谤书”。所谓“谤书”,乃是无事生非,诽谤攻击之书。然而,汉武帝到泰山封禅,去蓬莱求仙,动静闹得挺大的,他封栾大为五利将军,封少翁为文成将军,受此类方士之骗,历时也挺长,直到晚年,方才悔悟,说是“昔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哪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此类“神仙、鬼灶、方士之事”, 《史记》中的《封禅书》以及《武帝本纪》都有记载。这是“实录”,王允称此为“谤书”,乃是错套了概念,如果这叫“谤书”,难道将此类事一概隐去,方才是“实录”吗?
当然, “谤书”云云,出于王允之口,也不足为其。
蔡邕就是被他杀掉的,他怕蔡邕真的如马日銸所言续成“后史”,将会“复使吾党蒙其讪议”。在他看来,不仅蔡邕该杀,连司马迁也该杀,“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这话就是他说的。我怀疑“王允谓之谤书”之出处或在于此。
二是对于宋真宗时的“天书”闹剧的两种不同的态度。“王沂公(即王曾)惧贻后世讥议,故请藏天书于梓宫以灭迹”,在史上删去这不光彩的一节。而《真宗实录》偏偏是由当初迎合宋真宗以图“固宠容悦”的主角王钦若监修的,此事既由王钦若等人全力促成,并由此引发真宗年间的东封西祀,王钦若就以此为莫大的功业,于是大加渲染,什么“崇奉宫庙”,什么“祥云芝鹤”,惟恐言之不详,洪迈称此为“信史之累”,并说这与王允诬司马迁作“谤书”这件事“意异而实同”,按照王允的意思,武帝求仙封禅装神弄鬼的荒唐事,司马迁应该“忌讳”才是,王钦若却是“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若乳酪”,硬是要在《真宗实录》中炫耀宋真宗的“天书”,按照他们的思路去写史,既不可能是信史,亦不可能是实录,此所谓“意异而实同”。
《谤书》一文将王钦若与王允相衔接而说他们“意异而实同”,跳过了“惧贻后世讥议,故请藏天书于梓宫以灭迹”的王沂公。此公也是主张史家忌讳记载帝王之非的,这一点与王允并无区别,倘若依他之“请”,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实录”,将他与王钦若相衔接,也可用得上“意异而实同”这五个字的。
但王曾只是没有弄清“非”在帝王之行而不在史家“实录”,没有弄清史家之“实录”并非恶意攻击,只想让后人引以为鉴,其用心没有像王允那样狠毒到因为要“忌讳”而动杀机,故将王允与以非为是,颠倒黑白的王钦若相衔接更为得当。
信史之累,在于无信。
忌讳与炫耀,终会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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