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何以遭误读

上海法治报 2020年12月15日

  □王俊良

屈原生活于春秋战国社会转型期。用孔子的话说,就是“礼崩乐坏”。此时,楚怀王拒绝屈原“美政”改革,接受张仪“六百里”国土合作。见证了楚国灭亡的屈原,投江明志却反遭误读。

其实,屈原遭误读,缘于后人脱离了当时的社会现实。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延续了几百年的西周分封制已岌岌可危。旧秩序被打破,新秩序正萌芽。处在激变中的各诸侯国,改革的重点,就是把贵族手中的财源和人力,集中到国君手中。

这样的改革,注定无温和可言。作为贵族的屈原,力主贵族放弃既得利益,被放逐已无悬念。问题在于,楚怀王垂涎张仪六百里国土,将屈原置于王前失宠与族群失信绝境。流放中一直吟《离骚》《天问》抒怀的屈原,闻郢都城破则绝望沉江。

屈原死后,围绕其人其文的误读一直不断。刘安称《离骚》兼有《国风》、《小雅》之长,体现了屈原“浮游尘埃之外”人格风范,可“与日月争光”。司马迁则把《离骚》,提到与孔子编著《春秋》相提并论高度,称《离骚》“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

班固不认同司马迁对屈原其文的评论。说司马迁“斯论似过其真”。颜之推的态度,则更明确,更具体。对其文从内容到形式,都予以有针对性的品评,“自古文人,常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

然而,无论是刘安、司马迁的褒,还是班固、颜之推的贬,均属打上政治烙印的误读。涉及到内容,解读要么回避,要么拔高。唐朝柳宗元,解读屈原《天问》的《天对》,见问不见对。

《天问》问天问地,问历史,问宗教,有一百七十多个问题。柳宗元是个滑头,一涉及到他解释不通的问题,如天文、神话、精神范畴,或顾左右而言他,或直接否定问题的存在。要么就绕,这也是“气”,那也是“气”,反正“气”在当时无法解释。

柳宗元打太极,南宋朱熹连太极也懒怠打了。对那些不能解释的问题,他说那些问题都在我们心里,想知道的话,问我们自己内心就知道了。一句话“天地之化,阴阳而已”!比如,大地的尽头在哪里,天的尽头在哪里,不能回答的朱熹,说“儿戏之谈,不足答也”!

柳宗元、朱熹误读若此,其文也悲。对屈原其人,生前身后亦多有误读。比如屈原投江,本属理想破灭后的绝望。洪兴祖人为拔高,说屈原投江,是“同姓兼恩与义,而屈原可以不死乎”?不离开楚国,是“楚无人焉,屈原如去国,则楚必从而亡”。

对屈原之死,还是王国维理解的深刻,“屈子自赞曰廉贞,余谓屈子之性格此二字尽之矣”,“盖屈子之于楚,亲则肺腑,尊则大夫,又尝管内政外交上之大事矣,其于国家既同累世之休戚,其于怀王又非一日之知遇,一疏再放,而终不能易其志”。

看来,屈原“不能易其志”的“志”,与王国维“义无再辱”的“辱”,两者是相通的。一旦寄托了平生之志的理想梦碎,骨子里对明君的幻想与对下跪的惯性,会因不堪而殉道。屈原之后,有王国维。

鲁迅说,屈原的文,“却只是不得帮忙的不平”。站在帮忙的立场,自汉以来,屈原被改编为角色,搭载了太多的宏大叙事,离真实的屈原愈来愈远。如此语境下,除诗人与粽子标签,想不误读屈原都难。

SourcePh" style="display:n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