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姝楠 摄
□ 记者 徐荔
“阿力(化名)接触金山农民画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可以用画笔充分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了,给家人的回信上,他不再贴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而是用自己的画表达对家的思念。”在阿力的主管民警、上海市新收犯监狱三监区民警侯晓伟看来,现在的阿力对自己有要求,对未来有期待,服刑改造表现积极踏实。而回过头去看,刚入狱时的阿力一口一个“冤枉”“没有希望”,甚至写下“遗书”,后来又因为家庭变故等问题在改造的道路上屡屡停滞不前……阿力蜕变的步伐,迈得没有那么轻松。
藏在枕头里的“遗书”
因为贩卖毒品,2019年,“80后”的阿力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法槌落在桌子上的声响不大,却在阿力脑子里炸开了。阿力后来说,宣判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这辈子要在监狱里度过,没办法给父母养老送终,没办法照顾妻儿,外面的一切一切,似乎都在和他挥手告别。“一条生命在判决那天终止。”阿力说。
到上海市新收犯监狱三监区服刑的第一天,民警对阿力开展入监谈话,阿力却表现出异常的愤怒,喊道:“你不要和我说那么多,我不想听,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无期徒刑,我是冤枉的!”其实,阿力知道那声“冤枉”是苍白无力的,他比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罪有应得,那声叫喊不过是积压已久的情绪宣泄与不甘。
阿力的主管民警侯晓伟冷静“旁观”,给这头“猛兽”歇斯底里的时间,直到他声嘶力竭,逐渐冷静。
“无论刑期长短、认罪态度如何,一旦进入监狱,就必须接受监管,确保在安全稳定的状态下服刑改造。”侯晓伟说。可刚入监的阿力和“安全稳定”无法匹配,他时不时就与他人起冲突、发脾气,还扬言“不想活了”。后来,民警果然从阿力的枕头里找到一封“遗书”,几行歪七扭八的字,大致透露出阿力对于服刑改造的悲观情绪以及对家人的思念。
面对阿力改造中的种种反常表现,监区成立了矫治团队,有的放矢地进行矫治计划的制定和落实。
“家人是不是不要我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民警发现阿力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怕”,最起码他怕因为一墙之隔,断了与家的联系。比如,阿力看到其他服刑人员收到家人寄来的照片,就会产生较大的情绪波动,还会在别人亲情通话时,“躲”在角落。而且阿力表现出的强势是他伪装的保护色,是怕自己因为没有文化、缺少家庭支撑而被看不起。
为了让阿力感觉到被关注、没有被放弃,主管民警每天早上上班,都会和阿力进行简短的交流。同时,在日常的谈话中,矫治团队民警着重普及法律知识,尤其是对贩毒犯罪的讲解,阿力从不断“找借口”到不再辩驳,似乎有些触动。
到监狱5个月后的一天,阿力第一次主动提出想找民警谈谈。这一次他不再强调自己的冤屈,而是谈了许多“委屈”。原来,阿力入监服刑以来,多次写信给家人,却始终没有回应。说着说着,阿力甚至哭了:“我想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从后来了解到的信息来看,阿力的父母都是残疾人,基本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对阿力的照顾也是有心无力。从要饭乞讨到小偷小摸,再到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阿力认为都是父母的责任,“有时候,我真恨我的父母,为什么把我生下来,却给不了我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阿力对父母的抱怨并不少,但这些抱怨中还伴随着对父母身体及生活的担忧和关心。
矫治团队早已关注到阿力与家人失联的情况,经过监狱综治部门的努力,终于联系到阿力的家人。原来,阿力的父母和妻儿早已离开上海的暂住地回到老家,所以没能收到阿力的信。在主管民警多次联系后,阿力的妻子寄来一封信。
“家中一切都好,希望好好改造。”当民警将信给阿力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明明是简短的几行字,阿力却读了很久很久。
迟到的认罪悔罪书
信件打开了心门,阿力的改造渐渐走上正轨,也开始积极参与监区的各项活动,尤其是监区设立的书法班等文化学习。阿力几乎每天练字,情绪也平稳了很多,与其他服刑人员的关系也没有最初那般紧张。
阿力陆续收到了数封老家寄来的信件,为了回一封漂亮的信,阿力会用心写好每一个字。平时也会在杂志上收集一些有趣的图片,来美化他的回信。
后来,阿力的妻子还带着孩子到监狱参加亲情会见,面对久违的家人,阿力情绪激动,放声大哭。书信和会见为阿力的改造注入了动力,然而,就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意外”又发生了。
结束会见后的一个月里,阿力一直无法拨通妻子的电话,他向民警寻求帮助。监狱综治部门经多方联系后得知,阿力妻子因涉嫌毒品犯罪被当地公安机关逮捕。阿力知晓后无力地说:“毒品害了我,害了我一家。”
家庭的变故让阿力十分痛苦,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该怎么办?在大墙里无能为力的他不再学习、练字,整日愁眉苦脸,甚至可以逃避谈及相关话题。阿力的改造之路似乎又被按下暂停键。
而为化解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因教育缺位造成的社会问题,帮助服刑人员与子女建立起和谐的亲子关系,上海市爱心帮教基金会联合上海多家监狱共同开展有“爱心圆梦”“爱心助学”等活动。鉴于阿力的改造表现和现实困难,监区为阿力的孩子申请了“爱心圆梦”帮困助学金。
感受到鼓励和暖意的阿力也在这之后拾起了纸笔,他告诉民警:“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但这回我看清楚了,毒品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一次我要好好写一份认罪悔罪书,交代自己的罪行。”就这样,阿力在入监服刑的第三年写下了第一份认罪悔罪书。
一幅字画“心”的出发
后来,民警及时告知阿力关于孩子的情况,知道孩子在亲戚的照顾下能正常生活后,阿力愁容终于少了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阿力积极改造,同时对减刑抱有很大期望,但最终减刑失败。这一结果使阿力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改造情绪出现明显波动。
矫治团队针对阿力改造中出现的消极情绪,开展工作,帮助阿力正确认识司法、行政奖励政策,鼓励他继续踏实努力改造。面对服刑改造的种种问题,矫治团队并没有采取“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方式,而是从长远考虑,帮助阿力正确认识改造,努力做到长期保持良好的行为规范,不以外界的变化为转移,始终向正确的改造方向服刑。
目前,阿力仍为无期徒刑,但他的服刑改造表现较之前已有积极转变,对待减刑的认识也更为客观。他在思想汇报中表示:“因为我而被毒品囚禁的人,过得比我更痛苦。我害了他们,我愿意接受惩罚,我也会积极服刑,踏实地改造。”
近年来,为积极落实上海监狱高质量发展行动,丰富服刑人员教育矫治形式,激发服刑人员改造的内生动力,新收犯监狱引进诸多“非遗”项目,“金山农民画”就是其中之一。金山农民画源自古老的江南地区民间艺术,以江南水乡风土人情为主要题材,融合刺绣、剪纸、蓝印花布、灶头壁画等民间艺术表现手法。监狱希望深陷囹圄的每一名服刑人员,能“画”出心情、“画”出改造、“画”出未来,努力从心性、意志、人心上改变自己,以一技之长,为将来融入社会打牢基础。
阿力也选择报名参加“金山农民画”兴趣班,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在画里看见了长江,看见了家乡,看见了一个一个生动活泼的人。虽然民警告诉过他,对于一个没有绘画基础的人来说,这个兴趣班有一定的难度,但阿力还是“执拗”地选择了报名。
阿力没有让人失望,他画得很用心,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已经能够运用一些绘画技法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在他不再用从报纸杂志上收集到的图片美化回信了,而是更喜欢用自己的画笔,画出对家人、对家乡的想念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