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草白 整理:徐约维
车行驶在301国道上。窗外是旷野,乡村的夜漆黑,是夜本来的、千百年以来的真实面目。偶然的灯火零零落落,仿佛渔火,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这次,是我与红河谷一起去黑龙江我们曾经插队的地方故地重游。好久好久,一声不吭的红河谷忽然开口:“这里夜色多美啊!小时候,我就喜欢看星空。星空,是我童年最美的童话”。
“现在星空没有了。连书也 ‘渐行渐远渐无书’ 了。这时代变得快啊!”
为了回应红河谷的文艺范儿,我也文绉绉地说,不过我的感触点是在另一路:“一路走来,辛辛苦苦,却发觉已经走在另一条路上”。
我想起多年前,我喜欢过的一个女人铁媚。她喜欢美国作家罗切斯特的一首诗 《树林里的两条小路》。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人生的岔口一个连一个。一旦走了其中的一个,我们就越岔越远,最后已经回不去了。”
就这样,夜色夜路,勾起了我的往事。
我和我的妻子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也说不清。年过六旬,一切似乎烂熟于心,但世界却更加不可把握了。很多至理名言已成为某种深深的困惑,是非标准也更加模糊,三观也更跌宕起伏。就像奔流的江河突然拐弯时,那种混沌,那种泥沙俱下的情景。
算命的人曾说我一生颠颠倒倒,自己与自己较劲。细细想来,我一生起起伏伏,坐牢、平反、当官、下海,命运之潮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平息。
妻是南下干部子女,家住徐汇的天平路; 我是一名工农子弟,家住杨浦的眉州路。我们是大学同学。她优越感很强,而我拼劲十足。从大三起,我就一直是学生会主席,是她追求的我。这一点,很像干部子弟,很大胆,不管不顾的,不像上海小女子。
因妻的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女人对我主动。虽然从容貌上我更欣赏那种弱一点,清秀一点的女人。这也是我的悖论之一。在形象上,我欣赏硬派汉子,但实际中自己却谨慎有余。我喜欢别人对我坦诚,我自己却深藏不露。我喜欢性情中人,自己却胸有城府。就像我妻子说的:我整个人完全是拧的。也许,也只有她能适应我。
我以前对政治有很大的热情,从马列主义到基督教,从唯物到唯心,从绝对到辩证,从外部世界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也许,这正是我妻子近乎盲目地企慕我的原因——她父亲是一个党务工作者。她一直说我内心很有力量,可她不知道,所谓的内心的力量其实也是一种内心的迷茫,内心的一种犹豫而已——坚持着,坚持着,什么东西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坚持到底就是一种力量,直到被另一种力量打破。
所以我认为,固执就是才华。但现在,前方目标已经消失。
我是第一批炒股的人
我长期不工作,可我有炒股攒下的几百万家底。虽然股市今非昔比,我荷包也在一点点缩水,但我是做 B 股长线的,我有信心撑到底——或许这也是我的一种内心力量。我决不回头。别人看来,我机遇很好,可我知道自己一生错失的尽是机遇:仕途的经商的。我唯一抓牢的是炒股,没有它作为我余生的经济底子,我就彻底完了。
我是改革开放后最早炒股的一批人,我也是文革以后第一批硕士生。当时我在北大荒,天寒地冻,路途漫漫,于是我下决心考上了北京某大学,以后又读研。毕业后,我留在中国人民银行工作,后来又在大机关当处长,在那一段日子里面,我有点小人得志的腔调。我现在反省,越是起点低的人得志后越容易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 就像小地方、穷地方出来的人最会钻营一样。但我精明过头,错失了一个机遇。所以,当第一拨改革开放的潮水拍岸而来时,我扑通扑通就下了海。应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机会。但我也没有很好把握。后来海南省成立,到北京招聘,我就到海南去了。
在海南我有两套房子,其中一套四房一厅的房子,是我为单位赢取几千万赢利的奖励。可惜在海南,我没有抓住炒楼花的机会。我现在很后悔当时没有听从妻子的建议,与人连手炒楼花——我没有想过房价会如此直线上升,成为中国的传奇。妻子当时说:“有了固定资产,心里就气足了”。可当时的我,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婚后,我一直顶着婚前的某种光环,或者说,她已经形成了听从我的判断与做法的习惯。
当时我一门心思在炒股上,还因此影响了工作,也因为初期股票巨大的利润产生某种幻影,给了我虚假的信心。反正本来在单位里受人排挤,于是我就干脆停职留薪。
我儿子从一出生就一直待在上海的外婆家里,与我很是生疏了。这也是我的一个渊薮。
我自己与父亲生前的关系就很隔阂,想不到自己和儿子也如此——如果说我以前是有点看不起穷且没有文化的父亲,如今我是硕士生,又有不错的经济基础,儿子为什么与我不亲?
也许在子女眼里,父母不是值得学习的榜样。我妻子很崇拜我,可我就是拴不住儿子心。我家这一脉,怎么都是这种父子如路人的关系?
我被她的缄默所吸引
妻子过世后,我成了“钻石王老五”。朋友们开始给我介绍女友。可我这种性格,不易与人相处,只有母性十足的女性才可以包容我。而我喜欢的女人又是要有书卷气的,有创造力的,有灵性有悟性的,可那种女人往往只有她钦佩的男人才能压得住她们。可我又很懒,懒得追求,懒得用心思——而爱情就是用心思。
妻子在世时说过,有真心又有钱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动心的。可我还得加一句,对有气质的女人,男人恐怕还得用点心思,所谓情趣。或者说,要有品位。
也许,我是怕暴露我深层次的浅薄; 也许,是我内心不自信的表现,我总是给人很傲慢的感觉。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我身边都是我不一定看得起,但却能驾驭的女人。而对自己真正心动的女人,反倒是远远地遥望着。
一次,一个交往不深却很想巴结我的朋友给我介绍女朋友,因他人比较轻浮,所以我有点敷衍的意思。不料介绍的那医生却有些气质,也有女人的矜持。她叫铁媚,不像妻子话很多,她有些沉默。不过,她那时是分居状态,还没有正式办离婚手续。
“为什么不把婚姻了结了,这样选择面可以大一些,不像这样只是在朋友之中介绍?”我故意这样问她,她却缄默着。
她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只是我问一句才答半句,甚至一声不吭。我已习惯女人“笃笃笃”说个不停,可现在却被她的缄默与她眼神里的忧郁所吸引。
所谓“一见钟情”其实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自己喜欢的类型其实潜意识里面早以框定,只等那人突然闪亮的瞬间,还要场景心境的吻合。
但我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我希望有一种她很主动很痴情的架势。男人嘛,有时候,很多爱就是某种虚荣的翻版。男人愿意装出有痴心女人的跟随自己的态势,哪怕是一种假象。
想起以前妻子说,越是心里没底的男人越是喜欢炫耀——有底气的男人反倒是没有声音的,是不出声的。就像有实力的男人是喜欢自己追女人的。我现在反思,这是不是也是她的另一种幽怨?
我想让女人自己主动
“我从来不主动追女人”,这是我的“宣言”。但我会想法子让女人自己主动。尤其是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就剩下这点内心的骄傲了。我有驾驭女人的招数,且我屡试不爽,可在铁媚身上,却没有反应,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你想控制的那个东西其实最终控制了你”。
我屡屡对介绍人说,如果满意的话,就给她买房子。可是在接触中,我发现她挺实在。我们见面时她总提议坐麦当劳,喝杯咖啡,点个汉堡薯条什么的(但我却吃不惯西餐,可见她不会观察人)。一次我在看电影时,借着里面的一句话暗示她:“我会给你钱的”。并在看完电影以后顺势看了几家房产信息,说一些地段与价格的问题。
就在我们渐入佳境之时,我觉得她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却突然与她告别。我喜欢看见女人为我沮丧的感觉,我就是有意识造成这种状态。在她开始动心的一刻戛然而止,就是想看她是什么反应。而她总是不卑不亢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
我看着她在街头走了很久。我心里有点疼,可想起对介绍人的夸口,就把她晾在一边了。
我对介绍人说,我希望她明确表态,说追求我的人也很多。可没想到,介绍人省略了前半句,把后半句变成“她也不是我以前理想当中的女子”传了过去。
其实我在看电影前,就很有深意地对她说:我前妻是内心很稳定的一个人,什么事都是一条道走到黑。我很欣赏她的坚定不移,而我是一个内心很动摇的人,一波一波,转弯很多,变换很多。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策略,是暗示她要像前妻一样对我。
可我失算了,铁媚走了。在后来的3年里,我又三五次通过介绍人,包括通过其他渠道传话,说自己还是独身,虽然有硕士生、画家主动要在我家过夜,但我都拒绝了。这样做,就是想表明我很重视她,还在等待的意思,可皆无反应,后来我才知道,那介绍人没有传话。他觉得我小气,没有油水可以捞,于是不做这“买卖”了。当初我给他的1500元“咨询费”,也是铁媚让他还的——他至今还在后悔。而铁媚也看清他贪婪又不靠谱的面目,不再搭理他。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毕竟事情已经被我给弄成这样了。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有好姻缘的。我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一个美好的记忆还没有形成,就破碎了。
手记>>>
爱就是打开自己
我相信,爱就是打开自己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说,爱也是迎向他人的冒险。
另一方面,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投射。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一个不接纳自己的人,一个计较利害得失的人,都很难爱上别人。
不相信自己的人也不会爱,爱首先是相信自己。因为相信自己,所以相信别人。也许,这就是草白感情不了了之的心理根源。
而所谓技巧,永远是辅助性的工具而已。如果在一段关系里,男方用了很多技巧终于赢得对方的心。那么当有一天,他技巧过度使用,使对方产生审美疲劳,或者有了免疫力,再或者,被对方所觉察,他怎么办?
当他黔驴技穷时,或者是他自己也已不再喜欢使用技巧,使用面具来维护关系时,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会怎么样呢?
不走心的关系,不会长久。
也许,这就是以目标为导向的草白的病根——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有的人会吸引你,但如果你们没有机缘恰到好处地接近,你们彼此也没有足够的冲动和心力去创造机会。于是这个人终究与你的人生无关”。
就像我们抬头一刻,月亮就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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