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娘舅”，维和在塞浦路斯的停火线

　　□法治报记者　夏天

　　在车后轮距悬崖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时，顾晔警官及时踩住了刹车，避免了一场在异国他乡的坠崖。

　　顾晔接受过特种驾驶训练，但在塞浦路斯Pyla镇巡山的这个夜晚，他的表现并不比新手上路好多少。

　　Pyla镇没有湛蓝的爱琴海和金色的沙滩。相反，这里被一道国际停火线贯穿，稍有不慎，暂时的和平也会像坠崖一般摔得粉碎。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来自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平凉路派出所的顾晔，是Pyla镇6名维和警察中唯一的东方面孔。他不是“战狼”，也没参加“红海行动”。他的战术是来自中国上海的“老娘舅精神”，他的武器是一道名叫油焖茄子饭的中餐和大白兔奶糖。

　　然而，那枚由联合国授予顾晔的和平勋章，却真切讲述了这段故事——即便在“火药桶”般的地缘，“老娘舅”和“大白兔”同样可以化解许多争端。

　　停火线

　　塞浦路斯有温润的地中海气候和独特的岛国风光，如果不谈政治局势，这里无疑是个旅游胜地。希腊神话中的“美神”维纳斯就诞生在这里。

　　但这里也是由地中海进入中东地区的要冲。亚述、古埃及、波斯、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这些史书上熠熠生辉的名字，都曾在此一决雌雄。即便在1960年塞浦路斯独立建国后，国内的希腊族和土耳其族也始终冲突不断。1973年，土耳其以干预塞浦路斯国内政变为由挥师南下，占领了塞浦路斯近三分之一的领土，致使18万希族人背井离乡。而Pyla镇正好位于希土双方停火线之上，是全岛唯一一处希土两族群众混居的镇。

　　停火线地区的治安相对真空。如违法越境、走私、偷猎等行为，在这里比较高发。可当地在警力配置上却存在一种尴尬——无论是希族警察还是土族警察，都不便于介入涉及两族群众矛盾的纠纷，这也是联合国在此派驻维和警察的原因之一。

　　与犯罪嫌疑人相比，Pyla镇附近陡峭的山地与漆黑的夜晚，更像是维和警察的大敌。顾晔说：“全长约180公里的缓冲区地形复杂，道路崎岖，最窄的地方只有两三米。卡车从那里过，都会把两边的墙撞塌。更可怕的是，这些山路都是没有路灯和护栏的。”此外该区域还虫蛇横行，防蛇也是维和警察巡逻中的要务之一。

　　遇险

　　那次濒临坠崖的经历，让顾晔至今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那时顾晔刚到塞浦路斯不久，但原本和他编在一个警组的印度同事正忙于办理回国事务，因此顾晔时常面临一个人开车巡山的工作。

　　以前刚接受完特种驾驶训练后，顾晔在驾车处警时自信了许多。可直到开上pyla镇的盘山土路，顾晔才发现，原来他的自信更多来源于祖国卓越的公路基建水平。

　　“那是盘山路的一个转角，路边就是悬崖，而我看不见弯道后的景象。”顾晔回忆道。他只记得，在那个仅有车灯能带来一丝光明的黑夜里，自己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视野中的漆黑夜空，慢慢转换成一个看不见顶的陡峭山坡。

　　“开上去一半时，我才发现这是一个40度左右的高坡。根据经验，轿车是无法冲上坡的。”顾晔只能缓缓倒车。这是一次走钢丝般的冒险，车后灯仅能照亮很短的距离，顾晔必须在摸黑倒车过弯的同时，保证自己不会坠崖。

　　顾晔至今都认为，奇妙的“第六感”救了他。“我凭感觉踩下刹车的时候，特意下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我的车后轮距离悬崖边，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顾晔伸出手比划着，庆幸坠崖的悲剧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

　　在这个惊险的夜晚，顾晔的车开得一点也不潇洒。他就像个怎么也倒不进车库的新手一样，缓慢地、反复地前后挪移，终于成功脱离险境。后来他才知道，当晚自己开进了一片巡逻禁地。维和警察制定的巡逻路线其实早已避开这里，可相似的岔路、路牌的缺失，还是让顾晔一头扎了进来。

　　“当你习惯了各种基本的安全保障后，才发现这些并不是原本就存在的，”顾晔看着记者，认真说出那句网络名言，“只有去了外国，才知道中国有多安全，真的是出了国，更爱国。”

　　“珍馐”

　　平凉路派出所位于杨树浦地区的一片历史建筑内。追溯起来，这里与警察结缘已有近百年。但文化归文化，在采访顾晔后的那个中午，记者在此用了工作餐，发现所内的食堂很小，菜品也口感平平。

　　可顾晔却说：“在塞浦路斯期间，我常常思念派出所的食堂。”

　　在塞浦路斯，无论哪族人，当地的饮食风格都是“无肉不欢”的。另一方面，由于干旱少雨的自然环境，顾晔甚至难觅做一盘蔬菜的食材。

　　就算是大鱼大肉，这里也不是食客的天堂。土耳其烤肉绝非顾晔们的日常享受。由于缺乏专业的烹调能力，顾晔和同事们经常要用斧子剁肉吃，场面颇为返璞归真。

　　在许多个工作日，当劳累了一天的顾晔回到宿舍，打开冰箱，他总是没有太好的选择。只有面包的谷物纤维吃起来不那么油腻。而在许多撰写报告的夜晚中，以面包果腹也是顾晔唯一的选择。

　　独处会放大这种孤独感。顾晔毫不讳言：“当你处在一个小小的卧室，无人倾诉，无人陪伴，孤独和焦虑会越来越剧烈。”

　　除了组织上的关怀和有限的亲人电话，那些不同国籍的战友，也给顾晔的业余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来自罗马尼亚的穆图警官，是一个酷爱健身的东欧汉子。一身腱子肉很好地支撑起他威武的警容。但事实上，穆图全然不同于那些被牛羊肉滋养得膀大腰圆的汉子们，他像顾晔一样注重膳食的平衡，特别爱吃东方人的主食米饭，并认为这是对健身最有益的食物之一。

　　借一次工作交流机会，穆图吃过了顾晔做的手抓饭。之后，顾晔发现穆图来拜访自己的频率明显增多了。在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时，穆图终于“图穷匕见”：“顾警官，你做的中国盖浇饭太好吃了。我能再次得到这个荣幸吗？”

　　顾晔用来招待这个罗马尼亚小伙的礼物，是一道在国内平淡无奇的油焖茄子饭；　可在塞浦路斯，从食材到风味，对于餐桌旁这两个东西方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珍馐。

　　“卡里贝拉”+“大白兔”

　　顾晔的“中国式智慧”，不仅体现在用中餐招待外国同事。有着十年社区民警生涯的顾晔，在走街串巷、和居民拉家常的过程中，很快探索出一条不同于外国警察的工作思路。

　　“要开展好警务工作，肯定离不开当地人的支持。”顾晔到Pyla镇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希腊语。在平时巡逻中，一句“卡利贝拉”的希腊式问候，就能有效拉近与当地群众的感情。又如分发上海特产“大白兔奶糖”给孩子们，是顾晔和居民沟通的“秘密武器”。

　　镇郊的农场主老冈萨雷斯是当地出了名的暴脾气。每到办理土地证明手续时，他总要拖延许久，引来镇政府工作人员上门催促，然后这位老冈就会很不客气地把他们轰出家门。

　　顾晔知晓此事后，联想自己在上海里弄中参与过的那些基层调解，不觉得老冈的事情有多难办。三下五除二，他问清楚了办理土地证的相关流程，再找老冈要来材料，一来二去，就帮老冈办好了证明，并亲自送到老冈府上，乐得老冈连声道谢，逢人就说那个中国来的顾警官是他见过最贴心的警察。

　　逐渐的，身材瘦小的“China  　Gu”警官逐渐被Pyla镇居民所熟识。不少居民还会在顾晔巡逻间歇，主动邀请他进屋喝杯咖啡。

　　“作为民事维和警察，只有取得了信任，才能在工作中减少摩擦，及时化解不必要的冲突事件。”顾晔说。

　　顾晔的无心插柳很快就获得了回馈。那是去年8月的一天，联合国在Pyla镇上组织一年一度的联谊会，这也是镇子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周边几个镇的上千名居民都会来凑热闹。

　　一大早，Pyla广场上人群就已聚集起来。顾晔和同事们需要在岗坚守一天，疏导来往车辆及人流。

　　这时，一辆从停火线对面来送货的卡车经过，不慎蹭到了广场上摆摊居民搭的凉棚。不巧的是，这名摆摊者刚好是老冈。“于公于私”，老冈都没有放过这名“对面”司机的意思，只见他激动地拦在卡车前，脸红脖子粗地责骂、威胁着。四周居民也马上围观起来，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蠢蠢欲动，酝酿着一场冲突。

　　“这样一桩小摩擦，很有可能引发难以控制的大规模冲突。”顾晔敏锐地判断到。虽情势紧急，但顾晔的应变能力也随之体现：因为知道老冈性子急，顾晔没有直接上去劝，而是先主动扶起了被撞歪的凉棚撑架。

　　那边正和对方“顶牛”的老冈，察觉身边有动静，一回头却看到是“China  Gu”在帮忙，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也回身把搭起的凉棚往里推。围观群众里，也有不少是认识顾晔的，他们见到顾晔出面，老冈也找到台阶下，于是纷纷散开了。卡车司机擦着一头冷汗，赶紧启动车子离开。一场眼看要发生的冲突，顿时消弭于无形。

　　顾晔告诉记者，回顾这一年的维和经历，最值得欣慰的是自己对当地居民起到了积极影响，让他们对中国、中国文化产生了好感。例如，不止一个年轻人向顾晔询问：“我的中文名字是什么、怎么写？”甚至还有去做纹身的打算。顾晔说：“能够四两拨千斤，关键是赢得当地居民的信任和认可。‘老娘舅’　在停火线，一样能起到定纷止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