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7版:法治随笔

并非闲话

“魔都”故事的文化背书

本文字数:1516

  姜龙飞

村松梢风第一次被上海滩惊诧还在九十多年前,地点是福州路上著名的风月场青莲阁。时年已经34岁的村松,并非欢场上的雏儿,靠着一部题名《琴姬物语》的小说,他在日本文坛的知名度快速上升——姬者,妇人美称或王妻别名,或众妾总称——一则琴姬的浪漫故事已经为他出入东京的花街柳巷垫足了资本,久坠而不知餍足。然而青莲阁的放纵,还是超出了村松的意料,深感有必要在当晚的日记中拷贝记忆:“无数的青年女子左右穿梭着,有的缠绕着客人,有的玩笑嬉闹着,有的一起在桌边喝茶闲聊。”

怀揣着对中国这个老大帝国封闭保守的既定想象,却错愕于十里洋场的土鳖洋鸟,又何止一个村松。

“沧海桑田已变更,/繁华海上播新生。/烟花十里销魂地,/灯火千家不夜城。”这是一位名叫孙家振的上海文学先人,早在1903年他出版的《海上繁华梦》中留下的开篇文字。四句叠加,归齐拢来无非一个观感:恍若隔世。

比孙家振更早的,还有王韬。在这位“中国近代第一职业报人”(林语堂语)存世的文字中,从初入“浦滨一带,率皆西人舍宇,楼阁峥嵘,飞甍画栋”的感慨,到切入其肌理后的满目妖氛,他的观察与时俱进。某日,王韬往福泉楼啜茗,但见“寮中女士如云,流目送盼,妖态百出……”日记中,素人王韬习惯性地抨击:“皆不堪入目。”他所谓的“不堪”,自然不是指长相,而是指穿着和体态,以及由此综合传递出的肢体语言,和给众多饮者带来的其他联想。

然而道德上的居高、抑或守旧,跟赏奇析疑不必是一回事。随着时光推演,王韬迅速放弃他的素人立场,且不避讳比凡夫俗子更多一份探究和记录的雅兴。在为《申报》撰写时政文章的同时,他兜游市井,穷尽旮旯,用足量的文字,深入浅出地为后人留下一部《海陬冶游记》,将19世纪后期的上海风月场,及其筑巢其上的流莺浪蝶,进行了一番万宝全书式的冶游指南。

而村松梢风,也在初到上海的一年之后,由小西书店出版了他描摹沪上体验的《魔都》一书,成为“魔都”一词的原创人、始作俑者,时为1924年7月。书中,村松狂呼:“站立其间,我欢呼雀跃了起来。晕眩于它的华美,腐烂于它的淫荡,在放纵中失魂落魄,我彻底沉溺在所有这些恶魔般的生活中”。

查词典,“魔”字的义项有二:一指魅人害命的恶鬼,一指诡思孽行。“魔都”二义兼备。村松以一道文化的咒符,把浸淫于原欲的“飞地”箍牢,连累到整个上海,一并脱身不得。然而,难道魔性是可以脱离开神性单独成立的吗?没有森林,哪来朽木;没有撒旦,何必上帝?

老城厢颓圮的城门楼外,亮起一盏似真似幻的大红灯笼。

如果说,除了语言,风俗就是地域文化最主要的构成的话,此时上海滩的世风民俗,正脱离中国社会的常规形态,无可挽回地致畸致变。

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冲击着作家群体的感觉器官,极大地激发起他们的创作冲动,一时间性灵俱张,身手活络非凡。无论新感觉派、鸳鸯蝴蝶派,以及三角恋爱专家和独立山头的文学新锐,甚至左翼文坛的愤青才俊,无不调墨时尚、弄笔风月,加入到对禁欲中国的报复性消费中;其情感的介入无论欣赏抑或抨击、享受抑或暴露,都注定将成为一页生命的标签,点亮那个稍纵即逝的自由空间。沈从文袒露心迹,他的小说只有在上海才写得出、卖得掉。唯独鲁迅,一进入上海,就“如身穿一件未曾晒干之小衫”,躯干被绷得紧紧的,动弹不得,以至笔底枯竭,不得不自叹:“我到上海后,即做不出小说来,而上海这地方,真也不能叫人和他亲热”——必须报以匕首和投枪。

直到20世纪80年代港剧《上海滩》热播,于摩登/绮靡之余,再添两味猛料:大亨/黑帮。“魔都”故事自此而被类型化,粉墨定妆。以后虽有大咖络绎加入,却始终难脱窠臼。神性阙如的上海滩,仿佛被人拗脱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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