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报通讯员 熊汶昌
这是一场发生在大墙里的特殊“寻亲记”,抱着让服刑人员安心改造和顺利回归的愿望,上海监狱民警与陕西咸阳警方跨越千里协作,让身陷囹圄、身世成谜的殷翔(化名),找回了遗失27年的血脉亲情,刑释回归之日,也是重回亲生父母身边之时……
“别管我太多,我不会惹麻烦”
“殷翔,你看他们都办理了亲情电话,你也办一个?”晚间值班时,正在审查服刑人员亲情电话办理材料的提篮桥监狱三监区民警金鑫突然问殷翔。
殷翔,31岁,户籍在山东。因诈骗罪被判刑3年6个月,2020年被捕,2021年10月底到提篮桥监狱服刑。
“谢谢警官,不用了,我就三年半刑期,现在快过一半了,再熬一熬就出去了。”殷翔语气中带着洒脱甚至无所谓,但那低下头略微向角落里瞟过去的眼神却没有逃过金鑫的余光。
金鑫不动声色,一边继续审查着亲情电话办理材料,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家里闹矛盾了?”
上海市提篮桥监狱是全国唯一一所已逾百年历史仍在使用的监狱,这里的关押对象中许多是重刑犯,监管压力和改造难度不言而喻,但这些也磨砺了民警观察入微的敏锐性。自2016年入警以来,金鑫始终在监管一线从事最基础的主管民警工作,凭借着尽职尽责,现已是监区骨干。
对于殷翔这名服刑人员,金鑫比较在意。因为在几次新收谈话中,殷翔总传递出一个理念:“我就想安安心心吃完官司,太太平平过好这几年,别管我太多,我也不会惹麻烦。”但金鑫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类服刑人员。在提篮桥监狱,其实短刑期犯相较于长刑期犯要难管理一些,因为在服刑过程中并没有减刑可期待,约束力较弱,一进监区就会把身上的刺露出,摆出一副想“立棍”“摆烂”的态度,时不时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特别是殷翔,他经常独自沉默,不怎么与其他服刑人员交流,谈话时透露出拜金的“三观”,刻意回避家庭,日常没有亲情约束,再加上过去的一些经历,这让金鑫不得不在意。
“我现在这样,他们还会认我吗?”
“家里最近咋样?要不你写个申请,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我看好像你父母生日快到了,要么你写封信给他们?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对吧?”……诸如此类的话,金鑫总在监区巡查时对殷翔不经意间提上一嘴。
在监组,金鑫总是告诉服刑人员“有事找警官”,同时会若无其事地旁敲侧击,毕竟给予过多的关注可能会让殷翔内心抵触,适得其反。金鑫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了解殷翔心中的“经”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育,随着信任关系的逐步建立,殷翔终于向金鑫吐露出了自身顾虑。
自退伍回家后,殷翔一心想赚大钱,认为上班工资低赚不了几个钱,对家人安排的工作嗤之以鼻,与家人多次在工作问题上发生矛盾。而且,原本此次案件受害人曾主动向殷翔提出,如退还本金并赔付一定的谅解金,愿意和解。但因谅解金较高,殷翔的家人拒绝赔付,致使和解失败。毕竟在案发前,殷翔也曾发生过此类问题,不过当时是在家人的出面帮助下与对方化解了问题。而殷翔重蹈覆辙,家人对他失望了,所以选择让他自食苦果。
这让殷翔觉得家人已经放弃他了,他认为,家人要是帮衬一把的话,他可以不用坐牢。而且,他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项目没有挣到钱,不然自己也能解决问题,“有钱人”都可以这样解决。
听完殷翔自述,金鑫第一时间觉得这名服刑人员的矫治方案已经可以确定了,最重要的就是打开心结,让他主动联系父母。但随着谈话深入,金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每次鼓励殷翔向父母认错,他总是淡淡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还会认我吗?”
殷翔似是自言自语,随后又陷入沉默。似乎金鑫刚刚所分析的道理和逻辑在殷翔这又陷入了死循环。
“疑似被拐卖人员……”
“他好像提过一句自己的父母可能不是亲生父母。”
直到从其他服刑人员处了解到殷翔平时的言行,金鑫才意识到,殷翔心中的顾虑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原来,殷翔在看守所羁押时管教民警曾向他提及“疑似被拐卖人员,原籍在咸阳”,可殷翔自己记忆中对咸阳毫无印象,而且家人从没告知过相关情况,所以,殷翔并不能确定消息的准确性。
“当时的管教说,这是大数据比对的结果,只是疑似,要确定的话还是要进一步做DNA比对。”最初,殷翔不相信这个结果。虽然父母让他坐牢吃苦头,但毕竟养育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是真心为他好。而且警方虽然成功找到了很多被拐人员,但绝大部分疑似信息在进一步调查后,均为不匹配,匹配成功的大概是“万分之一”。
可这份笃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摇摆,殷翔内心怀疑的种子越来越大。对于要进行DNA比对这件事,殷翔一直犹豫着。因为养育恩重,回忆里都是现在父母、姐姐的身影;因为身陷囹圄,而非衣锦还乡,殷翔觉得无法自处,亦无力偿还。
围绕这个信息,为了消除殷翔内心中的怀疑,在平稳和希望中改造,监区一方面对他开展心理辅导,另一方面发挥监狱艺术矫治特色,鼓励他参加监区合唱队,陶冶情操、调节情绪。特别是围绕“回家”这一核心点,教育科和监区一起完善改造方案。
光看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
“你骗了两次,觉得这条赚钱路通么?”金鑫问。
“上班钱太少,走捷径可以赚大钱,我这两次都是运气不好,项目没搞好。”殷翔答。
“你觉得怎么样钱算够花?”
殷翔沉默了一会,“我没有那么贪,只是想过得更好一点。”
“那你觉得现在过得好么?”
殷翔语塞……
“你看监区里的诈骗类罪犯,有谁真正赚到了钱?”金鑫又问道。
“我看他们都赚到了。”殷翔一口咬定,语气斩钉截铁。
“那你想想他们现在有机会花么?”
殷翔再次沉默,“服刑没机会花钱,还要交罚金。”
“考虑一下,是赚钱重要还是能自由踏实花钱重要?”
“唉,我这是光看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殷翔脸色变换,最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苦笑道。
在参加合唱队一段时间后,殷翔终于开朗了一些,接受民警谈话教育都积极主动了很多。
但越是开朗,越是遮不住内心的阴霾。
“要是确定了血缘关系,亲生父母看我在服刑,不认我了,我该怎么办?”殷翔迷茫地问民警。
“他们已经寻找了27年,你晚一天出现,这个时间就会再增加一天。”民警告诉他。
终于,殷翔向民警申请,希望能够帮助他确定这个消息——他想通了。
“如果亲生父母接受我,我愿意认亲回家,我会正视成长经历,不会逃避问题。当然我也会负起赡养现在父母的责任。”殷翔说。
跨越千里 血脉亲情重新连接
2022年3月,提篮桥监狱主动联系陕西咸阳市公安局核查相关信息。
当时监狱正处防疫封闭管理期间,殷翔看到形势如此严峻,主动表示出狱后再寻亲,同时对民警给予的关心表示感谢。但三监区为了确保消息的及时性,由副监区长姚辰岸、主管民警金鑫、胡畔负责每批次封闭执勤期间的联系,保证与家属、公安的对接始终连续顺畅。
2022年底,民警金鑫报名参与了为期一年的支援异地监狱工作,临走前他还是放心不下殷翔。
“你释放我没法送你出监狱大门,如果比对匹配了,以后你就有两对父母要孝顺,责任更大,出去后好好的,别再进来了……”
2023年1月初,咸阳市公安机关反馈,通过数据库DNA比对,确认咸阳市礼泉县邢姓寻亲家属与殷某具有生物学意义上的血缘关系,在礼泉县公安局细致核查下,确认殷翔是邢姓寻亲家属27年前被拐孩子。
寻亲家属在经历27年的寻找后,对于能够确认孩子踪迹深感不易,但考虑到多种因素倾向于等殷翔刑释后再接回他,殷翔也赞同。
于是殷翔写了两封家书,一封寄给养父母,一封寄给亲生父母,同时还有一封寄往礼泉县公安局,信中再次深刻反思犯罪危害,明确未来打算,特别是对回报两对父母、回馈社会关心的信心。
听到这个消息,此时已经离沪支援的金鑫和已经调任的姚辰岸都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走向明朗,2023年2月,殷翔移押服刑人员临释监狱——五角场监狱,步入回归前的“最后一公里”。
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今年3月3日,殷翔的亲生父母接信后被内容打动,情绪十分激动,提出尽快团聚认亲的强烈诉求。
2023年3月29日,在礼泉县公安局民警的陪同下,殷翔的亲生父母终于结束了长达27年的苦苦寻亲之路,从陕西到上海,在大墙内有了一场的特殊认亲团聚。临走时,他们向上海市监狱管理局、提篮桥监狱送上锦旗和感谢信。同时,咸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也发来致谢函,大力感谢上海监狱的鼎力支持。
一年历时,两警合作,终于将跨越逾千里、穿越二十七载的血脉亲情重新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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