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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 徐荔
“我们最近完成了二十四节气剪纸作品，还在作品里融入了和自己有关的元素，比如我做的小满作品里有荷花，因为我家住在江边，小时候每到小满，妈妈就会带我去看荷花。”说着这番话的女子叫李甜甜（化名），轻声细语，文静恬淡，只觉得她应该盘着发髻、穿着中式服装，用灵巧的双手在纸上或剪或刻出她的奇思妙想。
可现实中，李甜甜却是一头短发，身着“铁窗服”，在上海市女子监狱二监区的谈话室里，讲述入狱前自己的痴和傻，入狱后自己的悔和悟……
在剪纸中寻得自我价值
小满、冬至、大寒……走进女子监狱二监区，就可以在墙上看到一幅幅以二十四节气为主题的剪纸作品。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寓意着美好祝福的可爱虎头鞋，围坐桌边准备吃饺子的大人小孩，每一幅作品都有各自的巧思，更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做出这些作品的正是女子监狱剪纸班的服刑人员，其中包括李甜甜。
剪纸，是中国较普及的一种民间传统装饰艺术，它以入剪之功，留红存白展现中华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据介绍，女子监狱于2015年成立剪纸班，以“润物无声，澄心无言”为宗旨，开展这一具有艺术价值和改造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这组二十四节气的剪纸作品是我们2023年9月开始做的，我们剪纸班成员经过讨论，并向民警申请得到允许后，结合监狱母亲文化教育主题和中国传统文化，创作了这一系列作品。”李甜甜告诉记者，每隔一段时间，民警就会更换墙上的展示作品，每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展出，都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而除了这组节气剪纸作品，去年开始李甜甜还和剪纸班成员一同承担了为监区服刑人员制作生日剪纸床头卡的任务。她们会根据即将过生日的服刑人员的生肖、喜好等设计制作卡片，后来还开始接受“个性定制”。“比如有人希望我们帮她刻一把吉他，再刻只兔子，因为她喜欢音乐，而她的妈妈属兔子。”李甜甜说。
民警介绍，加入剪纸班需要一定的基础，不是每一个服刑人员都能参与，但通过这样的方式能让更多人感受到剪纸艺术的美与魅力。而对制作剪纸的服刑人员来说，则能认清通过自己的努力付出才能有真正的收获，并且提升更多的自我价值感。而这正是李甜甜需要的。
在李甜甜自己看来，她是个什么都不如别人的“农村孩子”，这种自卑感从学生时期就存在了。一直认为自己一无所长的李甜甜细腻敏感，工作、恋爱、生子，李甜甜本以为这一生会那么无波无澜地度过，却不料在女儿1岁多那年，丈夫因意外去世。李甜甜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一打击让她不知如何适应。幸好，有父母帮忙照顾孩子，用笨拙但朴实的方式陪伴李甜甜，让她逐渐走过低谷。
李甜甜终于重新振作，年轻的她也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经人介绍认识了新的男朋友。男朋友对李甜甜很好，让李甜甜久违地体会到被珍惜、被重视的感觉，她以为人生会展开不一样的轨迹，却不料未来的走向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为爱同意男友荒唐提议
“他当时对我很好，我会答应他，也是出于江湖义气吧。”李甜甜用无比平静的语气回忆八年前做出那个荒谬决定的前因后果。
当时，李甜甜和男友一起来到上海工作，换个环境，换一种生活方式，李甜甜对未来是抱有憧憬的。然而，到上海不久，相恋不到一年的男朋友就告诉李甜甜，他欠了别人很多钱，是赌债。男朋友告诉李甜甜，“那伙人”不好惹，如果不还钱，说不定会被砍手砍脚……
李甜甜并不清楚男朋友到底欠了别人多少钱，只知道是个不小的数字，男朋友说靠他们的打工收入肯定还不起。那该怎么办？男朋友向李甜甜提出了他的计划：入室盗窃。李甜甜有些犹豫，她清楚知道这是犯罪。但经不住男朋友的软磨硬泡，李甜甜最终还是同意和男朋友一起行动。
“我的是非判断能力出了问题。”李甜甜这样说。
假装住在高档小区的情侣，进入小区锁定无人在家的住户后，李甜甜负责放风，男朋友则入室行窃。屡次“闯空门”后，李甜甜和男朋友窃得财物十几万元。讽刺的是，李甜甜是在受审阶段才知道他们具体的偷盗金额，因为钱和东西偷到手后都是由男朋友处理的。被问及男朋友是不是真的把钱用去还债，以及是否还清债的时候，李甜甜略显无奈地说：“我希望他是真的用去还债了。”钱的真正去处，李甜甜并不清楚，只知道男朋友遭遇的“危机”似乎是暂时化解了。
不过，男朋友后来告诉李甜甜，因为欠的钱实在太多，他们还要继续想办法弄钱。而已经对放风“驾轻就熟”的李甜甜也不再像最初那么抵触，抱着侥幸心理一而再地配合男朋友。两人在上海多次作案后，又前往北京，如法炮制，不料在一次行窃时被抓获。
到案后，李甜甜和男朋友在上海的犯案情况也被发现，于是被移送到上海。得知自己可能面临的刑罚远比想象中重后，李甜甜的情绪开始崩溃。在即将被关押到看守所的时候，李甜甜趁人不备吞下异物，企图轻生……
幸好，抢救及时，异物被取出，经过治疗后，李甜甜没有大碍。但是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刑罚、家里日渐年迈的父母和尚年幼的女儿，李甜甜就无比烦躁、焦虑。李甜甜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她心里的伤却逐渐扩大。
想教老人和孩子剪纸
2018年，李甜甜因盗窃罪获刑。到女子监狱服刑时，她严重抑郁，需要通过医生诊治服药控制病情。“现在也还在服用药物，不过剂量都是最轻的了。”李甜甜平和地描述着自己的病情，“这些年我也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用了很多办法。我希望出去的时候可以恢复到不用吃药的情况。”
除了定期接受医生诊治，用药物控制病情，李甜甜也在日常服刑改造中不断接受民警开展的心理辅导和相关教育。此外，李甜甜觉得参加监狱开设的绘画、剪纸兴趣班，也让她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2019年，民警综合分析李甜甜的情况后，推荐她参加绘画兴趣班，希望通过绘画艺术矫治的方式分散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焦虑，也通过“美”的教育唤起她对生活的希望。李甜甜喜欢画画，但仅在小时候学过一点皮毛。再次拿起画笔，且在那么特殊的环境里，起初她是有些茫然和忐忑的。然而，当她在老师的指导下，将学到的中国传统文化化作画作，并得到表扬的时候，一向不自信的李甜甜有了些不一样的体会。
因为在绘画班良好的表现，以及越来越稳定的情绪状态，民警又推荐李甜甜参加了剪纸班。“剪纸，剪的是纸，修的是心，刻的是人生。”民警告诉李甜甜。
李甜甜学做剪纸没多久就发现，剪纸需要她更细致、更耐心地对待每个环节，一不小心剪错或刻错一刀，作品就全毁了。她也明白了民警的那番话，剪纸有时候就像人生，随意的、错误的决定会毁了一切。李甜甜庆幸的是，她还有补救的机会。
“剪纸赋予我的意义，不单单是艺术，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一种希望。”这些年来，李甜甜把自己的很多感悟都体现在剪纸作品上，比如在阅读了《我心归处是敦煌》一书后，感动于作者为文物的保护和传承做出的卓越贡献，被作者坚韧、善良的宝贵品质所打动的李甜甜创作了一幅以敦煌为主题的剪纸作品。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裱框、展出，看到作品中的“神女”散发的“光芒”，李甜甜百味杂陈，她也想为了一个目标而坚持，她也想自己的人生过得有价值。
今年即将刑满释放的李甜甜说她回去后也会继续剪纸，如果有机会还想教独居老人或是留守儿童剪纸，“因为我的所作所为给家人和社会都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我想尽可能地做一些公益，弥补自己的过错，或许对我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救赎。”
再回头去看自己的过往，李甜甜觉得自己特别傻，她说：“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作为“过来人”的李甜甜也用自己的经验教训告诉所有人，选择另一半时，他/她的价值观一定要是正确的，而自己也不要被爱冲昏头脑，要保持是非判断能力，不要因为爱就丢失了底线和原则，“否则，就会像我一样，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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