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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 徐荔
“我再也受不了他，再也受不了命运的捉弄，就用……用刀……”坐在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心理咨询室的小容情绪激动，近乎歇斯底里的哭诉湮没了她仅存的理智，这一刻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被命运重重击垮，再也没有力气面对未来。而就在她仿佛坠入无尽深渊时，未管所的民警“拉”住了她……
如“孤魂野鬼”一般的她
2023年，小容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从到未管所之初，小容的特殊表现就引起了民警的关注。“我们对每一个新收的服刑人员都要进行相关心理测试，以更有针对性地开展教育矫治工作。”未管所教育改造科民警沈伟介绍，“小容去年到未管所后，也接受了心理测试，结果显示她有高度焦虑和重度抑郁，状态很不好。”
小容的不良心理状态影响着她的服刑改造。入狱后，小容不断违纪，感觉自己被针对，经常因为琐事和其他服刑人员争吵，以消极的态度对待服刑改造。每次争吵仿佛都在宣泄自己的委屈和不满。面对民警时，她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的态度，“我反正无牵无挂，这辈子就这样了……”
小容身上发生过什么？为何始终陷在黑暗中，且还在不断滑向深渊？监区民警对小容高度关注，在进一步观察小容的言行举止并进行初步心理评估后，监区民警与未管所评估矫治中心取得联系，在得到小容同意的情况下，为她申请了心理咨询。
“面对高墙电网、罪重刑长的现实，一开始的小容就如孤魂野鬼一般。分析她的家庭情况，她也的确缺乏社会支持系统。所以，心理咨询师的主动倾听、耐心疏导会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是被关心、被关注的。”沈伟感慨对小容开展心理咨询的不易，“我们通过音乐放松、沙盘治疗等方式帮她鼓起勇气面对过去，也帮她梳理当下遇到的问题，教她换位思考。经过了两三个月后，小容才开始慢慢主动倾吐心声。”
缺爱的童年与坎坷的爱情
“我好想抱抱小时候的自己。”
从开始的缄默不言，到宣泄哭泣，再到敞开心扉，在心理咨询师的循循善诱下，小容渐渐将过去压在心底的包袱掀开，从第三者的角度客观看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抛开极端的情绪后，小容第一次正视了童年那个渴望关爱的小女孩。民警也由此了解到了小容的过去。
小容出生于偏远山区的一个普通家庭，爹妈种了一辈子地，也生了好几个孩子。小容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在她之前，家里已经有四个女孩了。在小容看来，重男轻女的父母根本不关心她们，她一直生活得小心翼翼。看到邻居家的小孩牵着家人的手有说有笑地从家门口经过，幼小的她打心底羡慕。
后来，家里终于有了男孩，小容有了弟弟，姐弟俩关系很好。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光，成为了小容童年少有的温暖、快乐回忆。“可是，这唯一的弟弟却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暴脾气，喝农药自杀了。”小容告诉心理咨询师，那一刻她的童年也彻底崩溃了。
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小容很早就辍学打工补贴家用。经人介绍，小容与小刘相识相爱。本以为美好生活就此展开，可好景不长，小刘和小容先后失业，两人的经济陷入困境。小容和小刘尝试过创业，向别人借钱后开了一家小店。但缺乏经验的两人因经营不善而亏损，让原来糟糕的经济状况更加雪上加霜。小容和小刘互相责怪，生活被争吵充斥，感情也被磋磨。
为了改善家庭条件，小容决定外出打工，几经辗转，她来到了上海。远距离的生活以及本就淡了的感情，让小容最终和小刘选择了分开。
小容回忆，刚来上海之初，凭借着勤奋肯吃苦，她的经济、生活状态都有了好转，她也从之前的不如意中慢慢走了出来。而在朋友的介绍下，她认识了小华。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在小容的描述中，小华看上去文质彬彬，两人在一起后也有过温馨甜蜜的时光，可在一起后，小容才发现小华不仅有前科劣迹，品行更是糟糕至极。当小容为了生计奔波忙碌时，小华却常常夜不归宿，流连于棋牌室和足浴店，撒谎欺骗更是张嘴就来，家中的现金也常常不翼而飞。得知真相的小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多次争吵后，她用尖刀刺向了小华……
小容的冲动伤害了对方，也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像在修补支离破碎的人生
就像是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敞开心扉的小容抓住了未管所民警伸向她的手，没有继续坠入深渊。
小容在心理咨询师和监区民警的教育引导下发现，过去自己认为的所谓针对，不过是自己的偏见与极端情绪影响，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后，一切就不是她认为的那一回事了。小容的心豁然开朗。
“你今后的人生，是靠每一个‘今天’所做的事积累而成的。”心理咨询师告诉小容，与其感叹所谓命运不公，不如用自己的加倍努力改变现状，积极投入到当下的生活中。
持续接受心理咨询，并在民警教育引导下改变自己行为方式的同时，一个新的机会也来到小容面前。
去年年底，小容所在的监区试点开展景泰蓝掐丝珐琅画项目，这是一种将传统景泰蓝工艺与现代绘画技艺相结合的非遗艺术形式，制造历史可追溯到元朝，明代景泰年间最为盛行，又名“铜胎掐丝珐琅”，是传统景泰蓝工艺的延伸。
据介绍，制作景泰蓝掐丝珐琅画需要先用铜丝一点点勾勒出图案的轮廓，这一步称为“掐丝”。金属丝的弯折和拼接需要精细的手工技巧，以确保线条流畅、形态准确，这个步骤需要制作者耐心细致地进行。完成掐丝后，就要在轮廓内填充各种颜色的珐琅釉料，这个步骤叫“点蓝”，需要制作者通过精心调配和填充釉料，让作品呈现出丰富绚丽的色彩层次和光影效果。
“去年我偶然接触到这项技艺，经过学习后产生了将该项目用于教育矫治的想法。”沈伟告诉记者，“制作掐丝珐琅画的过程需要耐心、细致，还需要一定的审美与想象，这和我们对服刑人员开展艺术教育矫治的理念比较契合。”
小容是第一批参加景泰蓝掐丝珐琅画项目的服刑人员，虽然是主动报名参与，但面对这项新鲜事物，起初她和很多人一样，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这是一项既要心细又要手巧的技艺。在学习制作的过程中，小容有过因静不下心而烦躁的时刻，也有过作品完成后不尽如人意而失望的时候。只是，渐渐地，专注于做一件事的她找到了乐趣，爱上了掐丝珐琅画。
她说：“在掐丝的时候，我就像是在修补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
她说：“点蓝的过程就像是我在绘制自己的未来。”
在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中，小容给心理咨询师展示了她的景泰蓝掐丝珐琅画作品，如今她已经是景泰蓝掐丝珐琅画项目的“主力”。
相比第一次谈话时的心如死灰，那一次，小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对未来的向往，“制作掐丝珐琅画不只是在完成一幅幅精美作品有成就感，更在于沉浸的过程。我能感受到时间的沉淀，作品如此，人生也是如此，不要被一时的挫败迷了心智，那些被沉淀下来的才是最精彩的人生。”
“每个人都无法预知未来的走向，但最可贵的是拥有不断前行的勇气。”在未管所民警看来，每一个“小容”或许都有破碎的过往，却也都有悔过新生、重回正途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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