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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 季张颖
在上海市救助管理二站的会客室里，王光才打着不标准的手语，将一沓得意“画作”急切地展示给记者看。稍显泛黄的画纸上，有他画的农宅院落、家禽田地，有层峦叠嶂的大山，也有妈妈放牛的模样……有听障的他无法清楚地表达，但这些零星的画面，是王光才记忆中“家乡”的全部。
在近20岁的年纪被人从老家带走，到38岁流浪在上海街头，后被救助站救助滞留8年。今年6月11日夜里9点，在救助站工作人员的一路护送下，46岁的王光才终于回到了距离上海约1800公里之外的贵州遵义桐梓县老家。
“回家”于他的意义，让这1800公里的奔波距离，成了他这前半生走过的“最短”的路。
在王光才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本报记者走进救助站，与王光才展开了一次“特殊的对话”。
一个无从查实的身份信息
“他刚被送来的时候，衣服破破烂烂，看起来有点脏，人也比现在瘦。”这是上海市救助管理二站救助甄别科副科长祁巍对站内编号为“1238”的王光才的第一印象。
那是2017年的秋天，民警在巡逻过程中发现了在上海街头流浪的王光才。由于王光才是听障人士，没办理过二代身份证，也没学过正规的手语，更不识几个字，民警从他身上无法核查到任何有价值的身份信息，王光才随即被转送到了救助站。
救助管理员张静伟和沈博謇，成了日常负责王光才起居生活的人。“他性格很开朗，虽然因为手语不标准，交流上不是很顺畅，但他很爱‘表达’，也很喜欢参加我们救助站组织的绘画、手工、康复等各类活动，尤其在画画上特别有天赋。”
张静伟告诉记者，比起其他救助对象，王光才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回家的意愿尤其强烈。“想家的时候，他就会用手语对我们不断比划，每每看到有人因为找到家被送出去，他都会非常激动，对着我们做出按电脑键盘的样子，意思是也帮他找找，甚至到后来，一有这些消息就得避着他，防止对他产生刺激。”
用绘画拼凑“家乡的记忆”
既然他有画画的天赋，能不能让他把记忆中的家乡画下来，试着找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在张静伟的启发下，王光才开始了用绘画拼凑“家乡”的生活。
“我家的房子后面，有很多很多的大山。”“家里还养了几只鸡和猪。”“这是猪圈。”“这个长头发的女人，是我的妈妈。”“这些是家里的农具。”“这是钉耙、这是斧头、这是背篓。”“这是火车。”“这些都是戴在脸上的图腾面具。”……
会客室里，面对记者的采访，王光才指着面前的一幅幅画，用不标准的手语努力回应着，每当记者和手语老师理解了他画中的语言，他都会高兴地频频点头、竖起大拇指。甚至在翻到画上的一把“大刀”时，王光才还会手舞足蹈地向记者表演起“关公耍大刀”。
而呈现在记者眼前的这百来幅画里的情景，都是存在于王光才脑海中的真实记忆。
于是，在王光才无声的叙述中，记者渐渐了解到，早在不到20岁的年纪，他就被别人从老家带了出去，此后辗转近20年，连自己都不知到了哪里，直至2017年被民警发现流浪在上海的街头。
从祖籍鉴定线索中碰撞希望
“事实上，在他来到救助站那会儿，我们就给他采集了血样，并把他的相关信息登记在了全国救助寻亲网上，然而受限于那时的条件，此后多年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祁巍告诉记者，但这些年，救助站为他寻亲的想法，从来没有断过。
长期关注聋人寻亲群体的“流浪者新生活”公益组织负责人金建，就是在救助站做义工活动时结识了王光才。于是，帮王光才“找到家”，成了祁巍和金建共同的心愿。
“前期，我们考虑的方向一直是在陕西省内，因为他特别喜欢吃面食，而且在他的画中，有一幅画是关于火车站的，上面写着‘西安’这两个字。”金建告诉记者，但后来经过大量的排摸工作，发现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这幅关于西安火车站的画，很可能是发生在他从离家，到在上海被发现的那20年的空白期内，我们无从知晓。”
去年10月底，在金建的牵线搭桥下，浙江台州“团圆行动”的爱心警官对王光才再一次进行了采血，并在此基础上开展了一次祖籍鉴定。
“他一定是贵州人！”
“去年11月份我们拿到了分析结果，但因为数量太多，涉及三四十号人，我们只能一点一点和他聊细节，再结合他的家乡记忆，以及当地的农作物和工具的特点，一一做减法。”祁巍透露。
“他告诉我们家中有竹背篓，和这样的砍柴刀，知道水牛用木犁锄地，也见过爷爷抽这样的竹筒水烟袋，还知道带傩戏面具跳舞，饮食上知道辣椒擂茄子也知道折耳根……”现场采访过程中，金建指着电脑上那份专门针对王光才建立的档案里，逐一对应的这些食品物品图片告诉记者，综合这些零散的信息，此前他们在四川、湖南、贵州三地间犹豫过，而“贵州遵义桐梓县”则是祖籍分析中唯一一个与贵州相关的结果。
为此，金建和祁巍拿着贵州的风景名胜照片进一步让王光才辨认，就在这些照片中，贵州铜仁大峡谷和梵净山的两张照片让王光才产生了极大的反应。“他说小时候妈妈带他坐车去过，但他描述不出坐了多久的车。”金建说，但就是这样重要的信息，让他们隐隐觉得，已经快要接近答案了。
他们决定，倒过来翻找那些画，试图从中寻找谜底。金建回忆，当时，在一幅车水马龙的画中，他们意外找到了一辆小车旁模模糊糊写着一排以“D”开头的号码，“我们怀疑是车牌，而‘贵D’就是铜仁！结合他对前面那两张照片的反应，这意味着，他一定是贵州人！”
“我们永远相信他会回来的！”
6月5日，金建将寻亲信息发给全国各地和贵州的志愿者，此后，在“宝贝回家”贵州遵义志愿者戴永喜的转发下，当天这则寻亲信息就被村里人刷到，并把消息带给了王光才的堂弟。堂弟确认，这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堂哥！
在桐梓县官仓镇派出所民警的协助下，次日上午，金建和祁巍就与王光才的家人取得了联系。“他们发来了王光才本人的照片，以及家人的照片。当我们拿着这些照片再给王光才去确认时，那一刻，他激动坏了！他用他的肢体语言表达着无法言说的兴奋。”祁巍告诉记者。
当天下午，救助站便建了群，与王光才的家人开展了一次视频认亲。这场视频群聊持续了足足1个半小时，算上金建和祁巍，共有18人参与其中。“透过屏幕，王光才拿着他画的那一幅幅画给千里之外的家人看，家人马上就认出来，这是老家附近的那所学校、那是大伯家的房子。”
祁巍说，最让他感动的，是他在老家近30年还未注销的户口，因为他们说“我们永远相信他会回来的”，“对于断了联系的这近30年，他们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我觉得对王光才来说，能找到家，可能也是依靠家人的这种力量。”
记者获悉，截至目前，上海市救助管理二站已帮助像王光才这样的500余名救助人员与亲人团聚，高效完成了500余名滞留救助人员信息采集工作，进一步推动上海救助管理工作提质增效。
就在6月11日一早，带着救助站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和行李，王光才在张静伟和沈博謇的护送下，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家，是他身后留在上海救助站里的温暖，也是他即将奔赴的思念了近30年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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