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攀上人生巅峰 今却走上“不归路”

　　□法治报记者　徐荔

　　法治报通讯员　胡水清

　　留美硕士、企业高管；　贩卖毒品、携带艾滋病病毒……这几个词放在一起，看似形容的是不同的人，可是它们却在赵传奇（化名）身上同时出现。

　　上海市新收犯监狱“胡水清工作室”的民警还记得很清楚，那是几年前4月的一天，当天工作室要接收6名艾滋病服刑人员，赵传奇是其中一个。他的“辉煌”经历几乎让所有民警眼前一亮，可这样一个曾经优秀的人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三次逐步深入的谈话让一切渐渐明晰……

　　第一次谈话——

　　“我怎么可能有艾滋病？”

　　“赵传奇，31岁，硕士学历，因贩毒被判有期徒刑10年，在新收预检中被测出携带艾滋病病毒，目前赵传奇尚对此事实不明。”这是“胡水清工作室”对赵传奇掌握的最初资料，很简单笼统。但让民警重视的是，赵传奇并不知道自己与艾滋病扯上了关系。

　　在新收犯监狱，对每一个新收服刑人员，民警都会做好告知程序。而对艾滋病服刑人员，除了告知相应的程序以外，民警还需要对他们进行病情告知。

　　一般人都无法接受感染艾滋病的现实，更何况还要接受漫长刑期。有人说进了艾滋病专管监区的这扇门的服刑人员，生命就像进入倒计时，这样的比喻既真实又很无情。像赵传奇这样曾经受过良好教育且担任过外企高管的服刑人员，他面对这样的现实是否会崩溃？民警只能在告知程序前做好预案，确保被告知者接受现实，不发生过激行为，不出现有损监管安全的隐患。

　　接近正午，赵传奇和其他几名新收服刑人员被带到专管监区，集中在监区教育室门口，等待民警的进一步指令。按照事先分工，民警把赵传奇带到了谈话室进行告知程序。

　　赵传奇身高约1.80米，方脸，皮肤白皙但气色不佳，看上去一脸憔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透过许多忧伤，感觉文质彬彬，似乎和十恶不赦的毒贩扯不上丝毫关系。

　　按照工作要求，两位民警对赵传奇履行了正常程序，赵传奇一一平静回答，条理清楚而且思路敏捷，状态不错，民警决定直奔主题。

　　“赵传奇。”民警郑重地叫了他一声。赵传奇慢慢抬起头，应了一声。

　　“你吸毒吗？”民警问。赵传奇迟疑了一会，轻声回答：“吸。”

　　在谈话中，民警得知，赵传奇有3年吸毒史，时常和别人共用针筒注射毒品。而在情感方面，赵传奇是同性恋者，有着自己羞于开口的秘密，在这些秘密的背后隐藏着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高危隐患。

　　当赵传奇听民警提到“艾滋病”三个字时，他不由怔住了，停止了身体的小动作，神情紧张起来，谈话室的气氛似乎也一下子变得沉重。

　　民警缓和了一下语气，告诉赵传奇，经过两次抽血送检，上海疾控中心已确诊他感染了艾滋病。

　　“今天我们是以监管安全角度对你告知，你在服刑期间既要履行好《监狱法》规定的服刑人员权利和义务，也要履行好《艾滋病防治法》对应的艾滋病人的权利和义务，你听清楚了吗？赵传奇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民警一连几个问题，赵传奇都没有作声，他默默地双手抱头，眼泪不停往下掉，嘴角有些抽搐：“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有艾滋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传奇越说越激动，情绪无法控制。民警决定结束谈话，让赵传奇好好冷静，同时将相关情况向监区汇报，便于监区重点加强安全防范。

　　第二次谈话——

　　曾经攀上人生巅峰

　　第二天上午，民警与赵传奇继续了前一天中断的谈话。这时的赵传奇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睑浮肿，神情有些呆滞，显然一夜没睡。赵传奇告诉民警，自己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

　　“犯罪已经让我的父母失望透顶了，现在可能还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这扇大门……”赵传奇的言语间充满悲观和消极。

　　民警决定调整谈话内容，不再继续这个让赵传奇混沌的话题，“关于你病情的事，今天先暂且放一放。据我们了解，你曾在全球500强企业担任要职，收入不菲，你怎么会走上这条道路的？按理说你已经收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机会，发展潜力无限，你是否可以聊一聊，大胆地说出来。”

　　赵传奇略微恢复了平静，“我的过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民警的鼓励下，片刻沉思，聊起了曾经引以为豪的工作。

　　2008年，赵传奇从美国念完硕士后，进入了一家专门从事奢侈品牌全球零售的连锁企业工作，他在工作上的仔细和创新让他得到了领导的重视和嘉奖，一切顺风顺水。赵传奇甚至还得到了公司的资助攻读MBA课程。

　　但是由于父母反对，赵传奇没有继续留在美国，而是辞职回国。由于之前的辉煌经历，赵传奇成功任职某知名电脑软件公司大中华区顾问，接着一路得到提拔，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高管之一，个人收入也由年薪12万元上升为45万元，并拥有公司奖励的股票期权。

　　赵传奇在回忆时流露出自豪的神情，眼睛也越发有神起来。可是几乎已经走上人生巅峰的赵传奇又怎么会“滑铁卢”？

　　赵传奇坦言，所有的工作成绩都是用时间和精力换来的，压力很大，稍有不慎就会被超越。有一段时间，赵传奇负责公司一项重要项目，由于与总公司所在地有时差，在长达半年时间里，赵传奇每天睡眠不足三小时。

　　高强度的工作让赵传奇感觉体力不支，而就在一次与同事“吐槽”工作压力太大，没有喘息机会的时候，同事神秘地告诉他有个办法能使人精神百倍，这个办法就是吸毒。同事的话让赵传奇像得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他觉得自己状态那么差，不如试一试，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不会上瘾”的冰毒。

　　“我最初的想法是我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欲望，不会成瘾。”赵传奇说，出于这种自信和自负，他开始少量吸食，可接触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次他都会安慰自己，下次控制好就行，可是事与愿违。

　　自从吸毒后，赵传奇整日心神恍惚，无心工作，总是找各种理由提前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吸上两口，那些虚无缥缈的快感和心理危机赶走了压力。相应的，赵传奇很快入不敷出，走上以贩养吸的道路。

　　“这条罪恶的路，毁掉了我来之不易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也许刑期比命长。”赵传奇的语气重回落寞。

　　第三次谈话——

　　“不归路”还是“悔悟之路”

　　回到工作室后，民警重新整理了和赵传奇的谈话，发现赵传奇把犯罪根源归咎到毒品似乎有些牵强，他们决定让赵传奇适应监狱生活后，再从他过去的生活以及家庭情况寻找根源。

　　经过几天的适应，赵传奇第三次来到谈话室，他已经接受了服刑的现实。这次谈话，赵传奇也更加敞开了心扉。

　　民警了解到，赵传奇出生在安徽农村，父亲从事运输生意，家境不错，算当地比较富裕的人家。从赵传奇记事起，父母就都很宠爱他，作为家中的长子，家人对赵传奇几乎有求必应，这让他慢慢变得非常自我。而且由于父亲长期在外跑运输，赵传奇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妈妈、外婆等女性，他记得妈妈总是把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也很少让他和男孩子玩。久而久之，赵传奇的性格越来越女性化，喜欢被照顾的感觉。

　　上学后，赵传奇由于脾气不好，常常得罪同学，交不到朋友的赵传奇产生了厌学的情绪。为了能让赵传奇正常读书，妈妈经常守在教室外，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小学毕业。

　　改变赵传奇世界观的，是一次去北京旅游的经历，那次他看到了都市白领精英的风采，看到了大城市的繁华大气和包容。回家后，赵传奇一改往日混混的状态，对学习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然而，高考那年，赵传奇遭遇交通事故，梦想破碎。好在，赵传奇没有就此放弃，他说服家人报考了一所中外合办的大学，还用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奖学金和赴美国学习人力资源硕士的机会。

　　“在家人的支持下，开始了我的留学生涯，我的人生目标似乎再一次实现了。”想到家人，想到曾经的成就感，赵传奇摇了摇头，泪水落了下来。

　　而分析自己可能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原因，赵传奇承认这与他的情感生活有关。回国工作后不久，赵传奇就应老友邀请去会所喝酒，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投缘的男服务生，从此生活发生了变化，“说实话，在那种极度虚幻，醉生梦死的花花世界，谁也不会想到这种不幸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就是这种侥幸心理不断作怪，使我不知不觉离艾滋病越来越近。”

　　其实，从赵传奇的讲述中，民警已经梳理出赵传奇的犯罪根源所在。父母对赵传奇的教育只注重学习，而忽略了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引导，导致赵传奇在成长过程中出现了性格和是非观的偏差。不过，最终导致赵传奇走上犯罪道路的还是他自己，虽然受过好的教育，但他并没有把握正确的人生方向，一直存在的侥幸心理和过分自信让他最终迷失方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当民警再次与赵传奇谈到他的父母时，赵传奇一脸沮丧，顿时没了方向，父母也许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和愧疚。他愣了好久，最后喃喃地说：“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此刻已经是下午4点了，时钟的秒针不断有规律地环绕着，摆在赵传奇面前的将是10年的悔悟之路。未来是转折，还是终点都是未知数，留给他的是思考，是需要足够勇气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