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威
竹林七贤中,我只佩服嵇康,他这个人有骨气,是个另类。嵇康是曹魏的亲戚,自然要替曹家说话,但他不同司马氏合作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不认同司马氏在名教这块遮羞布下做的勾当。面对富贵的诱惑和威武的恐吓,嵇康都不屈从,这点是多数文人做不到的。
嵇康本来是很谨慎的一个人,王戎曾说与嵇康相处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怒形于色。力行老庄之术,越名教而任自然,是嵇康避世躲祸的办法,但是他的名声太高,司马氏怎会容得下他?除非他放弃老庄而尊周孔,于是,派了许多人去做嵇康的思想工作。司马氏打着名教的幌子挟持皇帝,随时准备取而代之,很不体面,越不体面,就越要做足表面文章——鼓吹名教,而嵇康却“非汤武而薄周孔”,大唱反调。他要非薄的当然不是汤武周孔四人,汤武革命、周公辅政是儒家治世的德行,司马氏标榜名教,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亵渎,表面看,嵇康“非汤武、薄周孔”,实则是讥讽司马氏。
所以,对周孔礼教与老庄之学的辩论,与其说是学术问题,不如说是政治立场。老奸巨猾的钟会,帮助司马昭阻止高贵乡公曹髦的夺权企图后,被司马昭视为心腹死党,其学说主张自然和司马氏一致,与嵇康对立。他写完《四本论》,打算找嵇康辩论一番,然而,他并不自信,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到了门外,远远地扔进去,转身跑了。钟会的狼狈源于第一次见到嵇康时产生的心理阴影。当时,为了结识嵇康,钟会纠集了一群名流,一起去拜访。这样,既表示尊重,给对方面子,又抬高了自己的身价。嵇康和好友向秀正在树下打铁,见了钟会这帮司马门下豢养之犬,只顾扬锤锻铁,旁若无人,一句话也不说。钟会碰了一鼻子灰,从此便对嵇康又怕又恨,起了杀心。向司马昭进谗:嵇康这家伙虽然是卧龙,但不为我所用,早晚是个祸害。
和嵇康能说得来的,唯有打铁伙伴向秀和老大哥山涛。山涛和司马氏是亲戚,政治上倒向司马氏,自然也要替司马氏做嵇康的思想工作。当他从组织部长位子上升迁时,极力举荐嵇康代替自己。于是,便有了那封《与山巨源绝交书》,名义上是与山涛绝交,实际上是拒绝与司马氏合作的政治宣言。也正是因为他把刀锋隐蔽得好,所以难以给他扣上反动罪名。但嵇康的死,与另一篇绝交书有关:吕安、吕巽兄弟和嵇康交好,吕巽投奔钟会后,一次,酒后奸污了弟媳,嵇康为了防止吕安在权臣面前再吃亏,便出面平息了此事。吕巽非但不感恩,还反咬一口,诬告吕安虐待母亲。不仁不孝在提倡名教的时代是大罪,吕安被发配充边。嵇康一气之下写下与吕巽绝交书,而满腔怒火的吕安,也只能通过文字进行宣泄,给嵇康写了一封信,控诉这个垃圾社会。这下,便被钟会抓住小辫子。吕安死罪,与吕安通信的嵇康同罪。行刑那天,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求放过嵇康,结果,适得其反,受年轻学子支持的人历来为当权者所忌惮。名教杀人,死的是嵇康。
嵇康死,向秀心里直打鼓,毕竟嵇康打铁时冷落钟会,他就在旁边拉风箱啊!于是,他赶紧跑到洛阳拜见司马昭,司马昭故意羞辱道:“听说你有归隐山林的箕山之志,跑到我这来干吗?”向秀答:“退隐箕山的许由、巢父都是狂徒,其做法不足取。”司马昭大为满意。司马昭杀嵇康,与当年曹操诛孔融,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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