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山东巡抚国泰与布政使于易简,在署衙粉墨上演《长生殿》中《窥浴》一折。国泰饰杨玉环,于易简饰唐玄宗。台上,剧情要求国泰取悦于易简;台下,于易简惧国泰如鼠见猫。恰在此时,朝廷勘察特使抵署衙,国泰从台上跑到台下拜见,脸上脂粉都没洗。
可见,国泰对戏里戏外的人物关系,台上台下的表情拿捏,“拎”得“门儿清”。梨园讲“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演员台上塑造生、旦、净、末、丑各色人物,凭台下扎实的唱、念、做、打“基本功”;官场台上论“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讲得是政治,看得是背景,台下编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利益共同体。
台上台下进退有据,将“戏场”与“官场”扯在一块儿,国泰并非首例。《新五代史》载,李存勖到中牟狩猎,县令上前制止,李存勖气得要大开杀戒。伶人敬新磨及时将“官场”改“戏场”,剧情与人物关系以及场景不变。敬新磨把县令擒到李存勖面前,呵斥道“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何不饥汝县民而空此地,以备吾天子之驰骋?汝罪当死”!李存勖听后顿悟,县令才免一死。
中牟县令是否与伶人敬新磨演“双簧”,博“一世英名”,史籍无载。李存勖在台上,被伶人狠狠揍了一个嘴巴,倒是有稽可查。《新五代史》载,“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敬新磨的“戏”在“戏”外,说“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于是“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
与国泰、李存勖喜欢粉墨登场,过一把台上“戏瘾”不同,明武宗喜欢到台下当一名将军。对身穿戎装,跃马杀敌的豪迈“情有独钟”。史载,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叛乱,波及江西北部及南直隶西南一带,仅四十三天,赣南巡抚王守仁便一举平定。明武宗抓住这次“扮演”将军机会,自封“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亲率大军南下“御驾亲征”。
明武宗刚到涿州,王守仁捷报传至。正德十五年(1520年)八月,王守仁将朱宸濠押至南京,武宗与诸近侍身着戎装.摆开作战的阵势,将朱宸濠除去桎梏,释放在军队的包围圈中。然后,由明武宗亲自跨马上阵,摆拍再次生擒朱宸濠大戏。
说到底,无论李存勖的台上,还是朱厚照的台下,从专业角度说,都只能算“票友一枚”。倒是身为巡抚的国泰,勉强能跟“懂戏”的松江知府媲美。清人计六奇《明季北略》载,清顺治十七年(1660),有一次,松江知府杨某与人会饮观戏,酒酣耳热之际,杨知府突然拍案高声喊停,指出戏班演奏的某个音节有误。与宴众人很诧异,杨知府原来深谙“台上台下”之道?
这不难理解,“赤壁大战总指挥”周瑜,时有“曲有误,周郎顾”之说;唐玄宗集编、演、导于一身,《新唐书》说,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慈禧习惯借“台上”教育“台下”,戊戌政变后,慈禧让光绪陪看《天雷报》,戏里讲养子中状元后,不认养父母,遭雷劈了。慈禧台下看戏,实则关乎台上社稷。
说到底,官场与戏场,重在一个“演”字。
台上,人认你;台下,你认人。台上台下都满意,唯《红楼梦》七十六回中秋赏月,贾母一改旧例,台上俱歇,留一笛手,远远隐于台下桂花中,袅袅笛声,宛若天籁。此处,台上台下的身份与地位、贫穷与富有皆被快乐融化。尽管时间短暂,毕竟提供了一种皆大欢喜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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