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报记者 徐荔
“提篮桥”“白茅岭”,不少上海人提到这两个地方都有点“吓丝丝”,相比起位于虹口区的提篮桥监狱,白茅岭因为“遥远”更具神秘感。有人说它是农场,有人说它是关坏人的地方,也有人说不清它到底是干嘛的,只知道“蛮吓人的,去那里是要吃苦头的”……
日前,记者来到了这座距离上海274公里,位于苏、浙、皖三省交界地,皖南郎溪、广德两县丘陵地带的白茅岭监狱。撩开它的神秘面纱后,记者发现,白茅岭监狱不仅是监狱规范化建设的“源头”,在这里探索的“三分工作”还被写进了新中国的第一部监狱法,对全国监狱工作影响深远。
那一年的特大洪水和“人体路标”
白茅岭监狱明明地处安徽宣城,为什么属于上海市监狱管理局管辖?其实这段过往与上海农场相似,始建于1956年的白茅岭监狱最初是上海市游民、流浪儿童和孤儿的安置基地,1958年起陆续接收劳教人员和少年犯,1966年开始收押改造罪犯。
如今,白茅岭监狱和市内其他监狱一样,有着现代化的建筑群,服刑人员分为5个监区,关押在两道厚厚的监狱大门内。但在早年,这里的服刑人员以监区(当时称大队)划分,分散关押在面积约40平方公里的白茅岭区域内。不似如今监狱民警抬头不见低头见,当时负责值守的各监区民警彼此也难得见上一面,因为离得“有点远”。
作为上海监狱系统的“老字号”,白茅岭有着许多故事和传说,作家王安忆也曾来这里寻找“灵感”并写成作品。而诉说着这里天气“潮湿、像极了黄梅天,冬天比上海冷一点、夏天比上海热一点”的监狱干警们则有更多触动人心的回忆,比如那一年的大洪水和“人体路标”。
《上海监狱志》记载了这一段历史,1999年6月,皖南白茅岭地区连降暴雨,降雨量高达897.1毫米,超过同期最高雨量2.15倍,使白茅岭监狱遭受历史上极为罕见的特大洪水袭击。
6月26日,倾盆大雨,山洪暴发,白茅岭地区的沙河急剧上涨,猛超警戒水位,中斗闸被迫下闸分洪,洪水四溢,房屋被淹,塘堤倒塌,公路冲垮,白茅岭被拦腰斩为南北两半,无法交通。
6月27日凌晨2点,下闸后的沙河水超警戒水位2米以上,大桥地区150户居民处于危险之中,指挥部立即组织抢险,安全转移大桥居民。下午,朗川河也超警戒水位,桐纳河、无量溪河受堵倒灌的洪水冲进六、八监区,严重影响了正常监管改造秩序,危及罪犯的生命和安全。指挥部果断下达命令,把六、八监区1000多名罪犯分别移押到地势较高的四、七监区。但洪水滚滚,移押工作艰苦、复杂而危险。
移押准备工作从下午4点30分开始。晚上9点左右,车队冒雨缓缓驶近程家桥路段。此时,夜黑雨急风大,四野汪洋一片,车灯下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路面。一段约300米长的低洼路,积水最深处达1.5米,路标根本无法辨识,稍不留神,满载罪犯的囚车就会翻到路边的沟壑里去。刑务处主任见状,跳进水中,为车队探路,指挥车队强行通过。
可是洪水太大,车辆全部受淹,20余辆大小汽车先后熄火,进退两难,特别是囚车卡在中间,动弹不得,意外事故随时都可能发生。刑务处主任立即找来一台拖拉机,并急速抽调一批干警,由他率领,计22人,5米一人,一字排开,站在水中,拧开手电筒,筑起一道“人体路标”。
在拖拉机的牵引下,汽车终于一辆辆爬出低洼路段。站在洪水中作路标的干警,暴雨浇头,狂风猛吹,两腿渐渐由冰凉变为麻木。车辆贴身而过,一个站立不稳就可能发生危险或被洪水卷走……就这样,在22支微弱手电光的指引下,车队缓缓行进。22位干警在风雨中坚持了2个多小时,终于安全地完成移押任务。
“为了上海,远离上海”
白茅岭监狱关押的服刑人员和大多在市内监狱的服刑人员一样,经新收犯监狱新收集训后分流来此,没有什么特殊。稍有不同的,可能就是他们的亲属会见方式。
因为地处上海域外,考虑到服刑人员家属来一趟不容易,白茅岭监狱采用的是“零星式”会见法。只要家属在会见单上写明的时间段来监,出示会见单,都可安排会见。而根据了解,4所在上海域外的监狱采取的都是这样人性化的会见方法。
看着服刑人员与家人会见时不停倾诉的样子,监狱民警有时会羡慕。比如三监区的监区长李磊。家在上海的李磊即使不值班,也只能每周回家一次,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念妻子与女儿。
对很多青年民警来说,皖南的两所监狱是成长的摇篮,几乎所有的年轻民警都到这里来历练过,有一部分结束2-3年的“学习”后就选择留下来。1985年出生的李磊就是选择坚守的人。2006年与他同一批来白茅岭的小伙伴中,只有他一个人留下。
李磊说,他的岳父岳母就是白茅岭监狱民警,在这里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们曾经告诉我,到白茅岭的干警都是‘为了上海,远离上海。’我很受触动。”这句话,成了李磊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每个坚守在这里的人心里都有一个结,愧对爱人与孩子。”白茅岭监狱副监狱长周向辉这么说。
李磊也的确感觉到对家人的愧疚,谈起妻子、女儿时,这个干练的小伙微微红了眼眶。
因为工作的关系,妻子怀孕产检时,李磊就没有出现过几次。担心生孩子时,李磊不在,自己难以面对突发状况,妻子选择了剖腹产。
女儿出生后,李磊陪伴的时间也有限,有时周末刚和女儿“混熟”,工作加上值班,就要两周后再见。好不容易回到家,李磊抱起女儿想好好看看,女儿却哭闹不止,“孩子那时候太小了,太久不见,她就把我当陌生人了,看她挣扎的样子,很揪心。”李磊叹息。
更让他难过的是,有天夜里他正在监区值班,突然收到妻子打来的电话,这是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因为监狱民警进入监狱大门后只能带限内部联系的通讯器,少数几个电话号码可以“直通”。
让现在年轻人们“欲罢不能”的网络、微信、游戏在高墙里一律不能使用,工作时的民警们仿佛“人间蒸发”。
写入监狱法的“三分工作”
李磊的妻子出生于监狱民警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对李磊工作的特殊性有所了解。可是那天,妻子却破天荒地在夜里联系李磊。在电话里妻子呜咽着责怪李磊总是没法照顾家里。原来女儿半夜突然发起高烧,妻子想送孩子去医院但叫不到车,她一人在家不知如何是好。李磊听着她的话,既心疼又担心,可他在200多公里之外,无能为力……
“既然选择了就好好做下去。”李磊庆幸的是,那次风波后,妻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想可能是岳父岳母安抚了妻子的情绪,毕竟他们是过来人。
家人的支持让李磊能安心工作,他的全情投入对监区的年轻人来说也是一种榜样。
李磊所在的三监区就是赫赫有名的教导大队,至今监区门口还挂着“教导大队”的牌子。教导大队目前在册民警51人,35岁以下青年民警比例达到88%,可以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青年大队”。但教导大队却有着31年的历史,他们的队训“做到,做好,做持久”(别人做不到的我们要首先做到,别人做不好的我们要努力做好,别人做不持久的我们要坚决做持久)已成了一种信念感。
白茅岭监狱教导大队诞生于1988年4月,作为当时全国劳动改造战线上的首创教导大队,它担负着全局规范化建设的样板和民警培养基地的双重职能。建队之初,教导大队的主题词就是“规范”,它要推动监狱工作规范化和法制化,为上海监狱工作提供一个规范化建设典范。
其实,教导大队声名在外,一大原因是它探索出了对全国监狱关押管理模产生深刻影响的“三分工作”。关于“三分工作”的内容,还被写进了新中国第一部监狱法中。
所谓“三分”是指对不同的类型服刑人员在实施分类关押的基础上,根据不同的心理结构、思想特点、恶习深浅改造表现等,实施不同的狱政管理方式、教育方法等,也就是“分类关押、分类管理、分类教育”。这是教导大队成立以后,为整顿监规纪律,强化狱政管理,探索形成的工作方法。
“对服刑人员管理教育实行‘三分’是监管改造的一项重大改革,写进法条,意味着精细化管理、科学改造服刑人员是得到法律支持的,我们更有底气。”副监狱长周向辉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说法,“当时分管分押部分写在第四章第三十九条,分类教育在第五章第六十一条,39+61,正好100分。”参与过三分工作探索的民警们把这当成是一种肯定与激励。
“规范化”源起这里
记者探访白茅岭监狱三监区时,正遇上周三下午的“开封”。三位民警列队踏步至监组,一位民警打开监组铁门驻守在门边,另两名民警踏步走到监组最深处,打开走廊尽头的第一间监房门,开始点名。仅听民警有力的踏步声、严肃的点名声,就感到一种威慑力。
服刑人员按要求大声报出姓名和番号,据介绍,这是一种强化服刑人员在刑意识的方式,让他们时刻牢记身份。直至所有监房门都被打开,服刑人员人数、身份都经确认,得到民警允许的服刑人员才可以列队走出监房。
在吴家洼监狱,记者看到过流程相似的“收封”,李磊介绍,每天早晚的“开封”“收封”在上海监狱系统已是“规定动作”。不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样的“规范”是不存在的。监狱民警该怎么管犯人?坐牢的人应该怎么做?各监狱都有不同的探索和尝试。
教导大队成立后,根据经验在民警工作及服刑人员行为规范等方面总结了“5个规范”,即岗位职责规范、编制素质规范、执法管理规范、安全防范规范、罪犯行为规范。其中针对民警岗位责任规范汇编成的《民警一日工作规范》在全局推广,成为全国监狱系统民警工作借鉴的蓝本,是当时的“上海模式、上海经验”。在服刑人员行为规范方面,陆续形成的“服刑人员一日行为规范”也在全局推广并施行至今。
不管是三分工作的首创,还是规范化建设的探索,都只是教导大队成果的一部分。现在这支传承优良理念与传统的年轻队伍还在不断创新,也取得了新成就,比如,第一家通过市级现代化文明监区验收的监区、“减刑假释材料制作一站式攻略”获市总工会“创新性项目奖”……
在教导大队多年的辐射影响下,白茅岭监狱的其他监区也同样以“规范化”严格开展工作。以承担严格管理任务的四监区为例,民警就在工作中明确了严格管理的规范流程,如具体管理模式,每阶段的侧重矫治内容和项目,考核评估流程以及教育强化重点等。四监区监区长黄育文坦言,严管是一种管理模式,与其他常规关押监区相比的确有所区别,但面对被严格管理的服刑人员,民警工作的核心就是做好公正执法。
走出“重重关卡”的监狱大门,尽管空气都是一样的,但似乎多了一些自由的味道。一位在白茅岭工作过17年的监狱干警远远指着监狱依傍的那座山告诉记者,“它叫狮子山,从另一个角度看就像是一头雄狮张大嘴巴平卧此处。”狮子山也是白茅岭最具符号感的象征之一,这头雄狮见证了白茅岭的岁月变迁和人来人往,也看着它在监管工作中树立狮子般的规范与威严,不断创新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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