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拆白党”

　　□乐朋

以“冒险家的乐园”称世的上海滩，在清末民国大半个世纪里，鱼龙混杂，流氓群集。其中多见的，要数诈人钱财的拆白党。

旧上海本多所谓“白相人”，无正当营生的他们，专吃“白相饭”。鲁迅说，“吃白相饭”大抵有三部曲：第一段是欺骗；第二段是威压；第三段为溜走。“白相人”结伙成帮，联手诈骗，遂为拆白党。姚公鹤《上海闲话》载，“拆白党”系“擦白党”的误称，意谓“本系劣质之铜，偶借磨擦以欺人耳”。“擦白”误为“拆白”，于是“擦白党”也被叫做“拆白党”了。

然依我看，恐非全系误称，因为旧上海之流氓，本就有“拆捎党”。清人葛元煦曾释道，“沪上无业游民诈乡民孤客，或乘机局骗，或无债索偿，遇者受其欺凌，旁人莫辨真污，谓之‘拆捎党’”。拆白党的作派与拆捎党无异，拆白、拆捎，都不离“拆”，即先盯梢、后敲诈钱财。倘说零散的“白相人”欺诈“洋盘”、“猪头三”、“阿木林”，那拆白党就专盯贵公子、富小姐而敲其竹杠，是更具欺骗性的有组织犯罪。

近代人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对拆白党的记述颇详。关于拆白之名，它说了三种意思。一曰：拆者，拆捎也；白者，不名一文、专以白吃白拿为事。二曰：拆白作擦白解，即此辈虽金玉其外而实败絮其中，犹如用药粉施之于金属器皿，而磨擦使白。三曰：拆白作拆败解，指良家妇女既为所愚，久之必至家破名裂、一败涂地。三种说法虽有不同，但无改其诈骗劫财本相。

拆白党有老有少，各有分工。或装诚朴，或类少女，还有小滑头，专任侦探者等。先由探子到大街或戏院、花园等处，见有穿着华丽的贵妇或闺秀，便尾随跟踪，探明其姓名、住址、性情、爱好，其夫或父为商为官，自身有无私财等。回来报告党首，再由党首自往探核，然后定应对之策。若她是半老徐娘，就诱之以中年，若是妙龄少女，就遣以青年；被物色的党徒修头饰面、更换衣履，潜至目的地附近相机行事。待她出门，即紧紧跟随，同乘车、同看戏、同游园，大献殷勤、投其所好；当妇女遇到如此识趣的风流男子，双方眉语目送，色授魂与，十之八九就吊上膀子，这样一来二去就可下手骗取钱财了。若被女方看破，拆白党便威胁告发其丈夫或父亲，或以毁其名声讹诈、要挟，逼迫其花钱消灾。这种色诱骗局，类似于明清时的“扎火囤”、“仙人跳”，集劫财、劫色于一体，只不过更有预谋、有步骤罢了。

拆白党有一名头领称党首。他负责招揽党徒，并对党徒传授吊膀子秘诀，还得给他们置办衣饰等。一旦骗局得逞、彩头到手，就按一定比例给党徒发赏金，余下的充党中公用。拆白党设部长一人，类似于经理，协助党首处理事务。

拆白党无定额员数，但限制颇严，加入者须符合下列条件：1、面目清秀，身无残疾；2、能说会道，随机应变；3、交游广阔，熟悉沪上情形；4、年龄须在40以下、16以上；5、须有两位以上党徒介绍，并须立誓不负党义。加入拆白党后，党徒要遵守八条纪律：听从部长指挥，不许违抗命令；不吊寡妇；无钱不吊；不许两人同吊一妇；攫取财物须出于女方自愿，不得私自偷窃；所得财物八成归公，以备失事后之费用并置办衣饰等；不准私吞所得钱物，违者逐出党外，并以私法惩处之；不得泄漏本党事务。拆白党组织之严密、规章之严苛，跟秘密会党不遑多让。

拆白党男多女少，就为妇女知识水平低下，容易受骗。而骗女子，则用男子为宜。拆白党横行上海滩的最大原因，在其与华洋两界的警察局、巡捕房“通同一气”，互相勾结利用，“始能有恃而无恐”。劣胜良汰的腐败社会，恰是骗子流氓栖身立命的天堂。

事实上，除了有组织的拆白党，流氓遍布上海滩的角落。即在高雅的文坛，也有鲁迅痛斥过的“恶劣无极”的“文氓”（1934年5月16日致郑振铎信）。他们“献检查之秘计，施离析之奇策，起谣诼兮中权，藏真实兮心曲，立降幡于往年，温故交于今日”（《准风月谈·后记》），卑劣险恶不下于拆白党。由之我想，但凡用流氓手段诈骗功名利禄者，便都可叫拆白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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