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报记者 徐荔 法治报通讯员 顾承骁
“那边环境挺好的,衣服每天给他换,你放心。争取早点出来接他啊,孩子性格很开朗,也很乖……”得知儿子在临时照护场所得到照顾,年轻的犯罪嫌疑人玲玲(化名)几度哽咽,轻轻地对检察官说:“谢谢你们。”
2020年9月18日,雨下得淅淅沥沥,上海市松江区人民检察院未检办检察官包莉娜、朱展麟以及两名民警将玲玲从松江拘留所带出,来到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松江南院。为了防疫需要,犯罪嫌疑人穿上了一次性全身防护服。尽管被四名执法人员夹在中间,惹眼的黄色防护服以及与女警相连的手铐还是引来了旁人的纷纷侧目。
这次特别出所是为了给玲玲三岁的“黑户”儿子小宇(化名)补办出生证明,以帮助即将无人照料的男孩送养福利院。在民政部门工作人员和产科护士的帮助下,出生证明很快办妥,但对于这个将被判处刑期的母亲来说,心事只了了一半,儿子能不能得到良好照顾成了她最在意的事。
为此,检察官们早已做了准备。在这之前,他们带着食品、玩具等礼物来到小宇所在的临时照护场所,了解生活环境和孩子心理状况,并特意为玲玲录制了孩子的生活视频。手机屏幕里,小宇活泼懂事,在检察官温柔地引导下,向即将长时间不在身边的妈妈告别。短短两分钟的视频让人动容,也让这名母亲流下五味杂陈的泪水。
这个孩子,玲玲绝不想再辜负了,如果时间倒退,她也不会辜负另一个……
单身母亲突然分娩 树林深处弃子去
2020年2月,正值疫情防控的关键时期,玲玲与小宇留在了松江的暂住地。1991年出生的玲玲初中肄业没有工作,母子二人的日常生活主要依靠河南老家的亲属支持,而她与家人的联系也仅限于此,就连有个三岁的儿子这件事也只有妹妹一人知晓。更让人唏嘘的是,稀里糊涂的玲玲甚至不能确切说出小宇的父亲是谁。而在2019年夏天,她又意外怀孕了。
为了照顾年幼的儿子,怀孕后玲玲并不关注自己身体的异样,几个月来她甚至没有去过一趟医院。2020年2月15日清晨,玲玲挺着大肚子骑上电动车去超市采购生活物品,回家途中,她突然感觉肚子不适,于是钻进路边的树林里想要方便,而就在此时,她发现羊水破了……一小时后,玲玲独自艰难地产下女婴,并做出了让她悔恨终生的决定——弃子而去。
在后来的讯问中,玲玲向案件承办人描述了当时的场景:“我用地上的黑色外套把小孩遮了一下。当时孩子哭了一会,声音不大,我没敢看小孩。还是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小孩哭了一会就没了声音。又过了约一小时,我感觉有点力气了,就站起来走了。”
玲玲离开现场时十分决绝,在检察官面前她却哭着说:“我一眼都没有看小孩,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五天后,婴儿的尸体被路人意外发现,民警根据相关线索敲开了玲玲的家门。
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糊涂妈妈获刑5年
2020年4月,案件移送至松江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你有没有想过要这个孩子?”“最初怀孕的时候我是不想要的,但是有事耽搁了,我听别人说超过三个月后就不能打掉了。于是就随便她在肚子里,从来没想过生下来怎么办。”
“生完孩子后你有没有向他人求助或拨打110?”“都没有。”
“为何不求助?”“我害怕,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那你怎么狠心扔下刚生下来的孩子?”“我当时害怕。”
“害怕什么?”“我回家看到我的儿子就害怕,怕他没人带……”
玲玲对犯罪经过供认不讳,但她始终都不肯透露女婴的生父信息。整个过程中,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是“害怕”,因为害怕,她将新生儿弃之不顾,因为害怕,一个小小的生命只存活了短短几十分钟。经尸检报告证实,女婴出生时为活体,死亡时为面部朝下的俯卧姿势,因新生儿没有抬头、翻身的能力,在没有外界帮助的情况下,无法畅通呼吸导致缺氧死亡。
检察官认为,本案被害人是新生儿,需完全依赖母亲玲玲的照料才能生存,但犯罪嫌疑人将她产下后,没有履行任何必要的照料措施,仅用一件衣服将婴儿稍许遮盖,待自己体力恢复后更是径自离开,且没有向任何人进行求助。被害人所处的位置是路边小树林深处,无人工或自然形成的路径,是一般人难以注意的场所。独自在该处的婴儿难以得到他人救助,结合上海2月的天气、案发时间段上海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及被害人出生时的状态,死亡是必然的结果。
根据两高一部《关于依法办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见》(2015)的司法解释规定,对于希望或放任被害人死亡,不履行必要照料而导致被害人死亡,或者将生活不能自理的被害人带至人迹罕至的场所扔弃,使被害人难以得到他人救助的,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刑事责任。
玲玲作为一个有分娩经历的成年人,明知新生儿无野外独立生存能力,仍然作出弃婴行为,放任被害人的死亡结果,应当认定为故意杀人罪。2020年9月,松江区检察院依法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对玲玲提起公诉。一个月后,她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5年。
一张特殊出生证明 两套特制送养方案
至此,检察官对该案刑事部分的审查暂告一段落,但对玲玲儿子的关护救助工作并未停歇。承办该案伊始,检察官就注意到母子二人的现实生活状况。作为小宇实际上的唯一抚养人,玲玲的缺位无疑会对孩子生活、心理造成极大影响,因此,必须在办案同时尽早为小宇找到合适的抚养人。
小宇虽然有血缘关系上的其他亲属,但玲玲与远在老家的亲属已基本断绝来往,将孩子冒然送养并非合适选择。又由于小宇出生后没有办理出生医学证明,没有上过户口,在法律上属于身份不明,不符合收养条件,因此也无法第一时间送养社会福利机构。
为了解决这一棘手问题,承办人与民政、公安等部门积极沟通协调,根据《关于进一步加强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保障工作的意见》明确小宇为受保障对象,为他找到配备专门护工的临时照护场所,并抓紧时间为小宇补办出生证明,解决抚养问题。与此同时,一封《异地协作委托函》从松江区检察院发往玲玲河南老家的民政局,请对方协助解决小宇的抚养问题。
2020年9月18日,这张特殊的出生证明成功开具,孩子的收养难题步入正轨。在两地民政部门和检察官的共同努力下,小宇的落户问题得以解决,并初步设定了两套抚养方案。一是将小宇送养当地福利院,二是与玲玲的父亲或者其他亲属沟通收养小宇。
一对一的照顾和血亲的关怀无疑对小宇的成长更为有利,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工作人员一直在对玲玲的父亲做思想工作,并给予最大的政策帮助,希望他能够亲自或者出面寻找其他远亲抚养孩子。
但玲玲的家庭情况十分复杂,她与父亲的关系也如同坚冰,谁也说不动这个已经抚养一个孙子的老农再去抚养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外孙,他也无意委托其他亲属。为此,抚养小宇的两套方案一直在并行推进,大家都希望玲玲父亲的态度能够软化,但在此之前不得不慎重考虑孩子的生活问题。
母子二人再见一面 回家乡开启新生活
时间来到2021年,牛年新春的鞭炮声尚有回响,松江区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办公室里传来了好消息,小宇的抚养手续已经办理齐全。3月初,已经四岁多的小宇就可以去河南老家当地的福利院,像其他适龄儿童一样进入幼儿园,开启全新的生活。
今年3月2日,在小宇回河南老家的前一天,检察官安排孩子和正在服刑的母亲道别。当天下午1点左右,检察官包莉娜来到临时照护场所接小宇。年幼的孩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对照顾他数月的护工产生了极大依恋,说什么也不肯去见妈妈。面对不停哭喊的小男孩,包莉娜蹲下身子将他抱在怀里,与护工一同安抚小宇,直至他的情绪平复。
路上,小宇一扫出门前的阴霾,与检察官有说有笑,活泼可爱的男孩让人欣慰。视频探监前,检察官特意嘱咐羁押场所民警让玲玲穿自己的衣服而不是囚服,并将诫具摘除,保持孩子心中认为的“妈妈因为工作要离开一段时间”。
一个小时的视频见面很顺利,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告别,只有母子之间的温情流露,小宇依偎在检察官和护工中间,开心地向电脑屏幕中的母亲分享近来的生活,展示新学会的数数本领。视频见面期间,母子两人向对方做了个比心的手势,仿佛是一个四年后的约定。
3月3日早上7点,上海松江开往河南某地的高铁准时发车,包莉娜和同事以及两名民政工作人员护送小宇踏上归途。虽然离开了妈妈、护工奶奶,还有护士阿姨、志愿者爸爸妈妈和其他爱心人士,但懂事乖巧的小宇没有哭闹。五个小时车程转眼过去,当天12点左右,一行人与小宇河南老家当地民政部门工作人员会面,交接完各项手续后,检察官专门来到小宇的新生活环境实地看了看,确保孩子能够生活安心。
一切安顿完毕,包莉娜最后抱了抱小宇:“你放心,这里的叔叔阿姨会好好照顾你的,因为你也是国家的孩子。”
后记
“我们办的不仅仅是案子,更是别人的人生。”承办检察官说:“未检工作是有温度的,不但要关注对未成年人的司法保护,也要关心他们的健康成长。”作为人口流入区域,外地户籍服刑人员子女的抚养、监护问题一直是困扰案发地司法机关的难题。松江区检察院未检部门在本案中,联合区民政部门,通过与户籍地检察、民政部门多次沟通协调,寻找最适合小宇成长的抚养方案,最终妥善安置小宇,也为检察机关在今后此类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的安置保护上做出了有益探索。2021年6月1日将要实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将国家是未成年人的最终监护人原则确定下来,检察机关未检部门将切实履行“国家监护人”职责,维护广大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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