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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 康烨
《刑事诉讼法》第12条规定： “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从这个角度来看，在被告人未被判定有罪之前，被害人只是控告人，由于案件与其有直接利害关系，对被害人陈述的内容不应照单全收，而是应当结合证据，仔细甄别。
对于刑辩律师来说，每起案件都关乎被告人的人身自由乃至生命，因此必须全面审查所有证据。尤其是对于一些案情看似简单的案件，或者提供法律援助的案件，也不能掉以轻心。
以下讲述的就是一起我提供法律援助的“小”案子。
为了借钱
伪造房产证书
除了接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亲属委托的业务之外，每年我都会参与一些法律援助案件，这起案件就是通过法律援助的途径接手的。
案件本身并不大，其中的被害人是一位老阿姨赵某芬，与被告人周某霞是一个小区的邻居。
被告人向这位老阿姨借了一笔钱，声称是为了做生意，为了让老阿姨相信自己有能力归还欠款，她提供给了赵某芬一本“自己”的房产证。
但实际上，这本房产证是周某霞伪造的。她通过房产交易中心查询到了房产信息，随后委托制作假证的人进行了伪造，就这样做出了一本以假乱真的房产证。
赵某芬拿到房产证后，感到比较放心，随后陆续把钱借给了周某霞。
但周某霞拿到钱后并无正当用途，只是一味大肆挥霍，为了把钱还出来，她又寄望于网络赌博，希望能够一夜暴富，结果不出所料，借来的钱不是花掉了，就是输掉了。
无力还钱
债主选择报案
借款到期后，赵某芬便向周某霞要钱，可是周某霞一直推脱敷衍。于是赵某芬决定按照房产证上的地址找上门去，当面要一个说法。
没想到这次上门却让赵某芬揭开了房产证的秘密：这处房产的产权人虽然也叫周某霞，却跟借钱的周某霞只是恰好同名同姓，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而自己手里“押”着的这本房产证，基本可以确定是伪造的。
这个发现让赵某芬惊出一身冷汗，她马上跑到公安机关报案，称自己被骗了48万元。
但是隔了两天，赵某芬再次来到公安机关，说自己当初报案时多报了欠款数额，当初说的数额累加了其中一张汇总金额30万元的借条，因为当时发现被骗又气又急，就把所有借条的金额加在一起报了案，实际借款的总额应该是18万元。
由于该案案情较为简单，虽然犯罪嫌疑人周某霞对欠款金额有不同的说法，但因为有相关的借条，检察机关在提起公诉时，还是按照被害人陈述指控：
被告人周某霞以做生意为由，谎称自己是本市虹口区某某路×××弄×××号×××室房屋的产权人，并以伪造的房产证作为担保，骗取被害人赵某芬18万元。
借款数额
成为辩护重点
在接受这起法律援助案件后，我们首先审查了相关证据，并会见了被告人周某霞。
这起案件虽然看似简单，但是控辩双方分歧重大，主要就是在诈骗金额上
对于借款数额，周某霞始终坚持自己只借了9.1万元，借条显示18万元的原因是包含了高额的利息。
对于周某霞的说法，我们认为具有合理性，因为诈骗9.1万元还是18万元，对于量刑来说是十分重大的事实。如果借款确实是18万元，那么基于邻居关系提供借款却没有约定利息，这本身有些不合情理。
被告人周某霞坚持，借条上的金额包含高额利息在内，实际仅从赵某芬处获得现金9.1万元。
对此我们指出：周某霞借款的真实金额应该是9.1万元。
首先，起诉认定诈骗数额为18万元的证据不足。
赵某芬对借款金额的陈述前后不一，而周某霞到案后的供述则一直较为稳定。
对于赵某芬出借的所谓18万元现金，其中仅有6万元可以证明来源出处，其余钱款均无相应的借条或银行取款记录。
而根据双方的短信内容显示，周某霞承诺归还10万元，这与周某霞实际从赵某芬处获得9万余元的供述相印证。
我们认为，被告人周某霞虽然虚构了借款事实，但不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因为她借款后并未躲藏隐匿，双方仍保持联系。为偿还借款，周某霞还将其银行卡及密码交给了赵某芬，赵某芬也曾从中支取过钱款。
因此，我们为周某霞作了无罪辩护。
法庭交锋
事先做好方案
考虑到这起案件的焦点之一在于借款金额，而对此双方说法存在重大差异，为了支持自己的指控，公诉方要求被害人出庭接受询问，这也给了我们辩方当庭盘问的大好机会。
在刑事案件中，对于被害人的说法，辩护人要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发现其中矛盾之处，如果认为不能解释疑点，即便公诉方没有要求被害人出庭，辩方也应该申请被害人出庭。
对于被害人的出庭，辩护人应当提前做好预案，分析被害人将如何自圆其说。
比如在这起案件中，被害人赵某芬出庭后，辩护人从她向周某霞提供借款的时间、地点、包装物、在场人员等细节问题进行了详细的发问。
问：你向周某霞出借的钱，是通过现金当面给的，还是通过转账形式给的？
答：是给的现金。问：多少现金？答：18万元。问：18万元是一次性给的吗？答：不是，是分几次给的。问：一次给了多少？答：有好几万元。问：你是在什么地方将现金交给周某霞的？
答：是在小区的麻将馆里。
问：每次都是在麻将馆给的吗？
答：是的。
问：给钱的时候，麻将馆里有人打麻将吗？
答：有的。
问：在麻将馆里，你是怎么把钱交给周某霞的？
答：我是把钱用纸包好交给周某霞的。
问：有其他人看到吗？
答：没有。
问：为什么要选择在麻将馆里把这么多钱给周某霞？
答：不为什么，就是给了。
问：借条也是在麻将馆里打的吗？
答：是的。
……
辩护人在对证人质证时指出，被害人的陈述不真实。
第一，根据常情，出借这么多钱是比较私密的事，不会选择在公共场合人多的时候；
第二，每次借款数额并不小，不是几十上百元，而是上万元，属于日常生活中的利益重大事项，如果需要打借条，更不会在人员嘈杂的场合；
第三，被害人交付高额现金，却没有其他人看见，也没有其它证据支持；
第四，被害人在报案时陈述内容反复，有报复被告人借钱不还的心理，陈述的真实性不能保证。
法院判决
采信辩方说法
本案经过开庭审理，最终合议庭对被害人出借18万元的主张没有支持，而是采信了被告人自认的9.1万元。
对此法院在判决中指出：公诉机关根据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及书证借条等证据，认定被告人的诈骗金额为18万元。
经查，18万元的组成中，仅6万元得到两名证人的证言证实，对其余12万元被害人无法提供确实有效的证据，证明钱款的来源。
从两人关系看，赵某芬与周某霞仅是普通朋友关系，出借钱款不约定利息，明显有违常理。
另外，被告人的供述一贯稳定，且与其发给被害人短消息的内容基本一致，作为被害人，其报案金额前后存在重大出入，难以确认其陈述的真实性。
综上，根据现有证据，难以排除18万元借条中包含高额利息的可能性，故对被告人及辩护人关于被告人实际从被害人处获得9.1万元的辩解及辩护意见，本院予以采纳。
但是，法院仍然认定周某霞构成诈骗罪，判处其有期徒刑5年。经过上诉，二审法院仍然维持原判。
本案虽然辩方的无罪意见没有获得法院支持，但控方指控被害人被骗18万元，也没有得到法院支持。
法院从受骗资金的来源、被害人陈述的稳定性、被告人供述内容、民间借贷的常情常理，通过综合分析，得出了被害人控告内容存在虚假部分的结论，采纳了辩护人关于9.1万元借款的意见。
因此，无罪辩护虽然没有最终获得法院支持，留有遗憾，但我们的辩护工作还是起到了效果，也获得了被告人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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