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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徐荔
“你长得好像外星人。”就因为这一句关于外貌的评价，新收犯监狱艾滋病专管监区的服刑人员王南（化名）打破了几年来的文弱艺术家“人设”，竟要和对方动手，即使监狱民警到场劝阻，他依然试图拿手边的东西砸对方，甚至后来公开做检讨时，王南还表示了“不后悔”的意思。
王南的情绪波动之大让监狱民警感到意外。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王南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差”？
“治不好，是药三分毒”
年近五十的王南因为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在新收犯监狱服刑至今已有7年。王南的个子不高，瘦瘦小小，气质比较阴柔。据王南说，他从小被父母当成女孩养大，所以在心里烙下了女性化的印记。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多愁善感，看书记笔记时也会摘抄一些情感细腻的文章、诗词，他坦言自己是“男性的躯壳里住着女性的灵魂”。
王南虽然身材矮小、长相平平，但不妨碍他追求“美”，他曾从事过婚纱设计的工作，自认为在圈子里还小有名气。不过，渐渐地，王南追求的方向就偏了。
“我们这个圈子里都是有档次的人，和他们打交道，自己也不能寒酸。”于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档次”，王南频繁奢侈消费。可是他的经济能力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需要很多钱，更多钱。就这样，能言会道，交友面广，又有一点社会阅历的王南开始给自己“镀金”：说自己是某中央领导的干儿子，可以帮别人办成一些事情；称自己是某文工团领导的弟弟，手上有名家大家的书画作品……最终目的都是骗钱供自己挥霍、保持“身价”。
2017年，王南获刑。因为患有艾滋病，到新收犯监狱后，他被关押于艾滋病专管监区。
新收犯监狱是一所以新收、分流遣送罪犯和入监教育为主要任务的功能性监狱，还承担着上海全市需交付监狱执行刑罚的成年男性艾滋病服刑人员的改造任务，有本市唯一关押成年男性艾滋病服刑人员的专管监区。
王南在服刑前就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可他并没有进行相关治疗。服刑后，王南发现，专管监区的民警会对这里的服刑人员进行艾滋病知识的科普，并邀请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医生到监看诊，根据不同情况制定相关治疗方案，还会组织服刑人员定期体检。可王南依旧不愿意接受治疗，面对民警的劝解，他总有些抗拒，“反正治不好，是药三分毒，说不定吃药死得比不吃药还快”。
因为拒绝接受治疗，王南的CD4指数（CD4细胞计数正常值是每立方毫米500-1600个，该数值是确定艾滋病病毒感染患者免疫系统是否受到损害的重要指标）始终徘徊在低位，这意味着王南的免疫功能低下。
“你才丑、你才丑”
王南的反常发生在2022年3月。当时已经服刑近五年的他表现相对稳定，虽然也会有些“小毛小病”，但并不是总让民警操心的对象。
“事情发生那天，本来他们情绪都挺好，突然就看到王南和另一名服刑人员争吵起来。”专管监区教导员宋耘轩回忆，“王南不停指着对方大喊‘你才丑、你才丑’，还想动手，我们立刻上前制止，但他还是不停叫骂，还要拿手边的东西砸对方。”
后来等王南略微冷静后，他委屈又气愤地向民警表示，对方说他“长得像外星人一样”，他气不过，所以想教训对方。
在监狱，因为一言不合发生摩擦的情况确实会发生，但民警没想到王南的反应会那么大，他瘦小的身材显然不是另一名服刑人员的“对手”，而且也和他多年来相对稳定的表现不符。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南发生了什么？当时，这个问号就打在了民警心中。
经过个别谈话和分别教育，王南和另一名服刑人员都承认了错误，写了检讨。可没想到，接受批评时态度良好的王南在第二天公开检讨时“变脸”了，表示“自己不后悔，以后遇到类似情况还会反击”。
听到王南如此表态，在现场的宋耘轩皱起了眉头，“不仅认错态度有问题，还可能因此在监区带来不良风气，影响监管安全。但王南这样的表现很反常，要做的不只教育制止他的错误行为，还要找到他反常的原因。”
王南除了有一颗“柔软”的心，还有什么特质呢？专管监区发挥“胡水清工作室”作用，专门研究制定王南的个别化矫治方案。民警分析后发现，服刑后，王南一直以“艺术家”自居，热衷于参加能被目光聚焦的监区活动。“文艺造诣上的自信与身形外貌上的自卑、男性的躯壳与女性的心理，使他成为了一个复杂的矛盾结合体。这次被人攻击外表，所以才有了情绪上的激烈反应。”宋耘轩说。
而在该事件发生前，王南的身体状况出现了明显的问题，CD4指数只有300多，经常性感冒发烧、腹泻，还一度难以控制地手抖。
宋耘轩告诉记者，艾滋病服刑人员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他们面临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困境，极易因为身体问题产生较大的情绪波折，改造难度更大。“身体不适时，情绪也往往更难控制，对一些小事都会有激烈反应。”这是专管监区民警在工作中发现的该监区服刑人员“与众不同”的地方，在排查其他可能后，民警推测，王南的反常或许就是与身体情况有关。
“你们不能理解我”
“尽管身体情况特殊，但他们依然因为犯罪被剥夺自由，在监狱内服刑改造，我们就要结合他们的身心特点，开展针对性的治疗和管理，促进他们认罪悔罪和身心康复。”宋耘轩说。
事件发生后，王南因为违纪被处罚，他也认下了这个结果。可在民警看来，这件事仍未“了结”，要彻底化开王南的“症结”，才算真正消除隐患。
不过，民警没有揪着违纪不放，而是以此事为契机劝王南接受治疗。因为那段时间的确身体频繁不适，在民警的劝说下，王南有了些动摇。
“但他总觉得我们是健康人，不能理解他，所以态度反反复复，我们就给他看身边的正面例子。”经民警安排，王南得知，监区有一名看上去状态非常好，每天坚持锻炼的服刑人员，五六年前竟然是个打个喷嚏肋骨就会骨折的“林妹妹”，因为坚持治疗，他的情况才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终于，在“同伴作用”的影响下，在潜移默化的教育里，2022年年中，王南同意接受治疗。而在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王南的CD4指数不断上升，原本身上出现的各种不适症状逐步消失。王南的情绪也显而易见地愉悦起来。
在对王南展开治疗的同时，对他的心理干预和行为矫治也在同步进行。负责心理工作的民警通过心理量表测试，让王南看清自己敏感自卑多疑、不愿面对现实、回避问题的状态，在多次心理咨询中为他“心理按摩”，教他调适情绪的方法，也打碎他的“美梦”和“架子”，教他直面现实，不要因为过去的谎言说多了就当真了。而监区民警在日常工作中鼓励王南学习调适人际关系的课程，并时不时地通过个别谈话，引导他做自己情绪的主人，采取正确的途径合理表达诉求。
“没想到还能给我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从2023年开始，专管监区开始开展文化矫治项目，自诩热爱艺术的王南也想参加。
“我们开设文化矫治项目就是希望服刑人员在改造生活中获得另类的价值体验，进一步丰富充实改造生活，同时充分发挥文化艺术调节人的心理状态、陶冶性情作用，达到改造人的目的。所以，一开始给了王南机会。”宋耘轩说，“但他并没有好好珍惜，参加不久就又出现了诸如很有面子、因为有能力才被选上之类的想法，服刑表现明显不踏实。所以，我们让他退出了项目。”此后，民警多次就此问题对王南进行教育引导。
今年3月，王南又有了一次加入文化矫治项目的机会——“江南丝竹”音乐团队成立，监区经讨论后，同意王南加入团队并弹奏琵琶。此前“犯过错”，又是“零基础”，居然还有机会参加项目，王南有些“受宠若惊”，“从没接触过琵琶，一直觉得弹奏琵琶是很优雅的事，没想到能给我机会，还请了老师专门教我们弹奏，也不嫌我学得慢，很耐心。”王南为此倍加珍惜，一有空余时间就练习，参与团队演奏展示时也注重配合，非常认真。
“目前来看，王南服刑表现恢复到了以前稳定的状态。他不但给自己找到了阶段性目标，心态也平和了很多，不那么功利了，和团队成员的相处情况也较为融洽。”宋耘轩欣慰地表示，“其实他的情况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日常’，但我们会努力守好这一个个‘活火山’，不抛弃、不放弃、不歧视，让大墙内的人改造好，让大墙外的人生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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