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7版:非常悦读

真实的虚构

戚风

本文字数:1487

《大限将至》【英】安东尼·霍洛维茨 著 郑雁 译新星出版社

  安东尼·霍洛维茨的《大限将至》开篇便设下了一个精妙的悖论:一位名叫安东尼·霍洛维茨的作家接到前警探丹尼尔·霍桑的邀请,合作调查一桩离奇命案。这部作品不仅是又一部精彩的霍桑探案系列小说,更是一次对推理叙事本身的法律与哲学审视。通过独特的“元小说”架构,霍洛维茨向读者提出了一个根本性质疑:当我们追寻“真相”时,我们究竟在追寻什么?

  在传统推理小说中,叙事者(通常是侦探的助手或记录者)往往代表着读者的视角,带领我们一步步走向真相。但霍洛维茨打破这一惯例,将自己(真实的当代作家)植入小说,成为一个既控制叙事又被叙事所困的复杂角色。

  书中的“霍洛维茨”不断抱怨霍桑拒绝透露破案思路,抱怨自己被迫按照霍桑的节奏而非创作习惯来记录事件。读者在关注命案调查的同时,也不得不思考叙事本身的可靠性。

  这种叙事困境与法律程序中的证据认定惊人地相似。法庭上,证人讲述的“真相”总是经过其主观视角的过滤;同样,小说中的“霍洛维茨”也只能提供他个人理解的部分真相。当霍桑批评“霍洛维茨”的错误推断时,我们不禁联想到交叉质询中律师对证人证言的质疑:每个人的叙述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偏见与盲点。

  《大限将至》中最为精妙的设计在于霍洛维茨对真实世界的影射。书中提到的出版社、编辑、之前合作的项目都真实存在,甚至小说中讨论的创作困境(如出版社的截稿压力、对系列作品创意的枯竭)也反映了霍洛维茨真实的职业生涯。

  这种真实与虚构的混合创造了一种独特的阅读体验:我们明知这是一部小说,却又不由自主地将书中的“霍洛维茨”与真实的霍洛维茨重叠。当角色霍洛维茨反思自己是否只是霍桑破案的工具时,我们也被引导思考法律程序中各类角色(证人、专家、陪审员)的定位——他们是否也只是司法系统达成判决的工具?

  霍洛维茨更进一步,在小说中插入了自己与其他作家(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比较,讨论经典推理小说套路在当代的适用性。这些看似离题的文学讨论,实际上在引导读者思考一个更深刻的问题:我们所理解的“真相”,多大程度上受到我们熟悉的叙事模式的影响?

  推理小说与法律审判有着天然的结构相似性:都始于一个“犯罪现场”,都通过收集证据和逻辑推理重建过去事件,最终都指向一个权威的“真相揭示”时刻。但霍洛维茨通过元小说的自我解构,质疑了这一传统模式的可靠性。

  书中最引人深思的时刻或许是当角色霍洛维茨质疑自己作为记录者的道德责任:如果他为了故事效果而调整事件顺序或强调某些细节,是否会扭曲真相?这一质疑直击法律记录的核心问题——法庭书记员的记录、警方的调查报告,都不可避免地经过叙事者的主观筛选。

  小说中,每个嫌疑人提供各自版本的“真相”,而霍桑则通过选择性披露信息操控着“霍洛维茨”的叙事。这种叙事权力的不对等映射了法律现实中律师、法官、证人之间的权力动态。谁能控制叙事,谁就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真相的建构方向。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霍洛维茨在小说中插入了自己创作过程的反思,包括被出版社拒绝的情节创意、对角色发展的不确定等。这些“幕后花絮”打破了小说的幻觉,却意外地强化了其对真相建构过程的洞察:正如小说情节是作者选择的结果,法庭上的“事实”也是证据规则和程序选择的结果。

  对法律专业人士而言,《大限将至》不仅是一部娱乐读物,更是一面反思法律实践本质的镜子。法律工作本质上是一种叙事艺术:律师构建有利于委托人的叙事,法官撰写判决书构建权威叙事,立法者通过法律文本构建社会规范叙事。

  在一个人工智能生成内容日益普及的时代,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愈加模糊。法律系统如何应对这一挑战?当深度学习模型可以生成逼真的假证据时,法律对“客观真相”的追求是否需要重新定义?  (戚风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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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法治报非常悦读 B07真实的虚构 戚风2025-11-14 2 2025年11月14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