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琦
春节前游香港,因飞机故障,到铜锣湾竟已夜深,赶紧洗漱休息。
第二天恰逢周日,上午9点多走出酒店,不觉大骇,沿高士威、怡和街一带,摆满了地摊,均是廉价而混杂的日常用品。或蹲或坐在地上的,清一色都是肤色微黑的东南亚中青年妇女,她们兴奋而高声地交谈着,似乎并不在意往来的行人中是否会买东西。我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菲佣啊!今天是周日,是菲佣的放假日,更是她们的聚会日。我仔细打量着那些菲佣,她们头上大多包着艳丽的纱巾,眼睛大而黑亮,鼻子微塌,嘴唇厚实,肥胖者居多,语速很快,说着我全然听不懂的家乡话。
从酒店一路迤逦而行,菲佣越聚越多,地摊的杂散脏乱与崇光百货悦目高档的奢侈品牌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却又怪诞地融为一种和谐。我并没看见穿着制服的城管、警察之类人员前来驱赶治理,香港的周日像一个慵懒的倦客,无所顾忌地展现着斑驳的底色。
我们快速地冲出地摊的围城,坐上地铁先去旺角,受早些年香港电影的影响,一直以为旺角充满着港人最真实的烟火气,哪里知道现在的旺角就是从前上海北京东路五金一条街,且更为萧条。再随意跳上往深水?方向的巴士,越开窗外似乎越无趣,赶紧再转地铁去中环。我注意到,旺角和深水?一带并无菲佣聚集,推想这片区域应该居住着香港底层的普通百姓,家里不用菲佣。
到了中环,马上就能感受到香港作为国际大都市的名不虚传。皇后像广场上,中国银行的年轻白领正在举行欢快的游戏活动,而一街之隔的汇丰银行一楼,据说风水先生为防煞气,将一楼数千平方米完全放空,不设门和墙,形成遮风挡雨的开阔休憩处,通往二楼的电梯也索性停用,楼上完全关闭,数以千计的菲佣密密麻麻围坐着里面,靠外的则用纸板箱隔成一个个小空间,说话的声浪发散不出去,耳朵都嗡嗡作响,场面蔚为壮观。菲佣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快乐,很多人都三五成群地在急切地交流着,她们的脚下放着简单的食物,我看见一个塑料圆盒里,堆着起码可供五六个人食用的米饭,还有一些切成丝的凉菜,尽管香港的气温只有10来度。手机是她们的标配,除了交谈,有的打手机,极少有 菲佣在看书报,有的则默默凝视着眼前,满腹心事,却不与人交谈。
从中环到金钟兰桂坊一带,到处可见菲佣的身影,有的在逛街,性格开朗的就在大街空地上载歌载舞,神情愉悦。对我而言,菲佣只是一个概念性的名词,而常住香港的朋友李先生则坦言,菲佣是香港市民最熟悉的陌生人。李先生改革开放后到香港发展,还算是事业有成,临退休了衣食无忧,儿子也已成家立业。他家里一直雇佣者菲佣,价格也不断上涨到现今的4000来港币。香港对菲佣有着较为严格的用工制度,医疗保险、节假日休息、每年探亲等都有条文可循。李先生告诉我们,儿子与媳妇工作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家务劳作,接送孩子更是妄想,菲佣确实能帮大忙。但香港居住普遍局促,三口之家有个两居室已属宽绰,菲佣基本只能住储藏间或打地铺。菲佣在家政领域属于世界品牌,服务确实一流,但她们定位非常明确,帮佣只是工作,并无高低贵贱,菲佣与雇主人格平等。居住越是局促,心灵却越是隔阂,菲佣很少会与雇主进行情感交流,即使发生急难事,也是自家姐妹援手相助。李先生淡然笑着说,家里的菲佣换了好几个,从来没有推心置腹交谈过,每天共同生活,却是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的陌生人,我听后一惊。对菲佣而言,香港岂不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啊!她们抛家别夫,远离父母儿女,到千里之外陌生的人家帮佣,赚取比当地高得多的收入,目的无非是想改变自己人生,改善家人生活。当一个国家以输出菲佣作为世界品牌时,凝聚在这个品牌之中的个体,该有多少的酸甜苦辣啊!
晚上,从太平山看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下来,中环终审法院一带,还晃动着菲佣的身影,有的竟还坐在冰冷的街上交谈,迟迟不愿分别。夜深了,她们终将归去,重新回到并不属于她们的家中。数天后,我也将告别香港回家,家是最温暖的港湾,谁不愿意回家呢,尤其是在春节到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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