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情感档案

中年维特之烦恼

2018年08月01日 B04 :情感档案 稿件来源:上海法治报

本文字数:4255

  贰柒 制图

  □口述:春亭 整理:徐约维

  我现在才明白,许多事情,换一个人就是换了一种气象,开辟了一种局面。芬儿的慧心慧根,常常给我一种全新的感觉。生活重新开始变得美妙起来。

  妻子掌管家中大权

  我相貌堂堂,但有个女人的名字:婷。大家说我脾气也像女的,还说名字会影响人的运势,所以众多明星,包括日本人,都热衷于改名。但我不想大动,一个人的名字,就像一个神秘符号。随它去吧,就像我的随遇而安。后来我碰到公共场合,就用“春亭”,也算小改,与“婷”终究隔了一层,但又不离不弃,就像我的折中主义,我的妥协性格。

  我知道,我的好脾气是我夹着尾巴做人的后遗症。父母生前是右派,我前半生,一直是压抑着。即使在家里,也是好好先生。我已习惯了三妹的指挥,她承揽了所有的家务,当然什么事也是她一人说了算。我插不进手,且无作为,也就乐得弃权。

  我在生活上确是很无能的。一次外甥女柏儿来沪旅游,夏7月,赤日炎炎,酷暑逼人,柏儿想吃冰水。我不知怎么调节冰箱温度,怎么做冰块,又怕柏儿调试后,要遭到三妹(妻子)非议。三妹不允许我(包括任何人)碰她的冰箱(包括其它器具)。如她发觉,是会囔囔上几小时乃至几个月。所以就没有做冰块。这件事情作为笑柄,曾广为流传。

  承担家里“买洗烧”的朋友祝飞扬,曾酸溜溜地称我好福气。我自己也曾有过小得意,但在更大层面上却是某种说不清的失落。我发觉,我被三妹操控着,这正是没有文化之人的精明处。

  就像我们的结婚。

  那时我还在企业,三妹与我一个系统,在食堂工作。

  没有花前月下与浪漫,甚至连恋爱也没有。我们只是看了两场电影,趟了两次马路。我对她没有什么感觉,谈不上什么不好,但,也没有好。

  是我师傅撮合我们,所以,一半也是情面难却。

  是三妹一眼就看中了我。她说我长得挺男子气的,且有文化。

  所以是她追着问我:“怎么一点动作也没有?电影都看了几次了”。

  我想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挑剔的。

  我曾喜欢过一个街坊,但她1990年就出国了。我的暗恋无疾而终,不过她的书卷气一直深刻地影响着我的审美。

  我心里没有什么人,所以三妹第二次问我到底什么意思时,我就专门陪她去南京路的亨利钟表店买了一块欧米伽手表,算是同意结婚。

  女人很怪,自己没有多少文化的,每每就会对有文化异性有某种偏爱,也许,人是缺什么就补什么的。婚后,三妹对我的不做家务持一种容忍的态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有意垄断着家务,使她自己是这方面的绝对权威,从而保持对我的控制权。我现在弄的来离开她就不能生活——她包揽了我的一切。当然,也管着我的钱。我对生活的要求很低,除了看书看报,加上偶然看场电影,基本上没有其它消费。所以,我们相安无事。

  芬儿每每暗中给我补台

  后来,因为我父母输了的那场官司,那个吃里扒外,无能且无德的律师,让我狠下决心,在完成自学考试的法律本科之外,也考出律师证书。现在的我,跳出企业,在朋友的事务所里当合伙人。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中年变法”,也没有觉察到原来自己内心还潜伏着的意志与欲望,包括潜能。不算扬眉吐气,也算自立门户了吧,连三妹也对我刮目相看。

  命运开始拐入另一个道口,生活展开了意想不到的一面。

  一次同学聚会上,我正在吹嘘三妹的厨艺,飞扬冷不防问我象蚌的味道如何,我说“很好很好,与鱼片差不多”。

  大家一阵哗笑。我连忙说:“年纪上去了,味觉也差了。我对吃没有什么讲究,只要新鲜,好吃就行。而所谓味道,在你们看来千滋百味,在我看来基本上都差不离。我在生活上很粗”。

  班长说:“你呀,是对老婆太好。有人是对老公太好。偏偏呀,他们是不值得的。”

  我支吾着,说“我只是让让她而己。省得怄气”。

  我听见邻座的芬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班长指的是她。我不由自主地朝她看了一眼,忽然发觉她其实蛮好看的。那是一种以前在大学里我没有注意到的气质:清清浅浅,却可人可意。顺便说一句,我发觉,有些人年轻时也不见得有什么姿色,中年以后,当同龄人一点点老去时,她们反而一点点滋润起来,比如芬儿。

  芬儿知道我的现况后,就来咨询一些离婚上的法律问题。第一次说是亲戚的,第三次才承认是自己的事。她说她千辛万苦地把丈夫从外地调回来,而不料丈夫却养起了外室,且常不着家。为了给女儿一个貌似完整的家,她熬到女儿莞尔考上交大之后,就毅然与这个“得志就猖狂的中山狼”一刀两断。

  芬儿离婚后,想换换环境,包括不想在原单位工作。于是我就把她放在朋友的律师事务所,因为我们正缺少一个看上去舒服的内勤。

  没料想,芬儿在这“屈就”的位置上做得别开生面,长袖善舞。用起来非常顺手,许多事一点就通,甚至无师自通。她没有法律文凭,但悟性极好。女人的直觉加上悉心,使她具有一种从缤纷线索中一下子拎住问题要害的洞察力。她这种化复杂为简单的本能,每每使我暗自感佩。所以,实际上我把她当副手一样使用。一些棘手的难有胜算的案子,每每由于她的暗中补台、斡旋,忽然有了“网开一面”可能。且她以她的细致,每每一声不吭就把你遗忘的漏洞缝上了。不使人难堪,这是芬儿别具魅力的地方,也是她深明大义的地方,也是深得人心的地方。

  我迷上了她那暗香浮动

  芬儿办事干练,声音悦耳。有一种叮咚,且由衷且真诚,很让人有想象。所以她单凭电话也可以办成许多事情。这使我省力多了。我觉得,芬儿来了以后,许多我视为畏途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迎刃而解了,水到渠成一般。

  我现在明白,很多事情,换一个人就是换了一种气象,开辟了另一种局面。

  芬儿的慧心慧根,常常给我一种全新的感觉。生活重新开始变得美妙起来。

  就这样,芬儿在我的事务所轻轻地走来走去,带着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水气息。那香水味道清淡,难以言喻。就像花香里有密密织织的清新嫩草味的那种。

  “怪不得叫芬儿,我想。我望着她,就想起“红颜薄命”四字。人生正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我想我要对芬儿好一点。

  一次,大剧院上演俄罗斯演唱团专场演出,票价600元。芬儿说了一句:“真贵!”

  正好我也有俄罗斯情结,于是我买票,请她。我觉得芬儿犹豫了一下。

  那晚,芬儿穿一套墨绿色连衣裙,仪态万方。一路进来,赢得众多注目礼。我想,大概是所谓气质吧,使她身上氤氲着某种暗香……

  那一晚,我感觉从来没有如此美好过。美妙的俄罗斯民歌,清雅的芬儿,我仿佛闻到初恋的气息。

  我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心疼一个女人过,也没有这样细心过。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我,会心心热热跑到老远老远的申申面包房去买芬儿喜欢的豆沙咸蛋酥、别忌司; 去五芳斋买粽子。加班时,给她买汉堡。下雨时,叫好滴滴……

  我请芬儿看电影,可她总不肯——虽然她喜欢看电影。我约芬儿出去吃饭,芬儿总不去。芬儿明明喜欢桃江路、衡山路酒吧的情调,却托词不去。我知道,芬儿既心疼我的钱,也是避嫌。而我,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我不知道三妹有没有发现我身上的变化,我总有点歉疚。我对三妹更加曲意奉承。回家晚时,会买些她喜欢吃的石榴与南瓜子,出差回来,会带些当地的名特产——这些都是她曾热望而我不屑的事。

  可三妹的脾气,还是越来越坏。为一点鸡零狗碎的事,可以吵上好几天。有时晚归,我急急赶着回家。一到家她就呕气,就想再出去。后来,我开始越来越滞留在外:开始是加班; 后来也与芬儿一起去看电影。

  芬儿看电影,不喜打斗科幻穿越片,且挑演员。芬儿喜欢法国的朱莉娅·比诺什。虽只看过她的一个片子《烈火情人》,却从此迷上了她。每次电影节总要寻找她出演的片子。一次,当我们在看《革命之路》 时,三妹微信就开始进来,一刻钟一次。我怕屏蔽她会生疑,就敷衍着。芬儿默默看着我从电影院里面跑进跑出,却从来不问我。

  芬儿突然不辞而别

  三妹也明白我们兴趣点不在同一频道,但她只要表面上的虚荣:丈夫有身份,对她服服贴贴随叫随到。

  我也明白,这是她控制我的一种手段。只要我及时回电,她就不再兴风作浪;她能找到我,心里就有着落。

  后来她就经常到我事务所,去替我整理书桌,开始我有点小得意,老婆帮男人做事体做到单位来了,可后来发觉,这是她另一种宣告。因为那以后,芬儿就开始躲避着我。一次,我见她独自黯然,我想过去解释,可她把门反锁了。

  那晚,我坐在办公室里陪着芬儿。在暮色苍茫里看着都市的高楼万盏灯,直到晚九时,芬儿还没有出来。

  第二天,我在自己桌子上面发现芬儿的辞职报告与一大把钥匙。

  我追到芬儿的办公室,早已是人去楼空。桌面干干净净,抽屉空空荡荡。

  我在她座位上怔了半天,又在自己座位上怔了很久。有案件进来,我都回不过神来。

  后来,我找过三个“内勤”,漂亮的高学历的,但总没能坚持半年。三妹依旧常来事务所,她说:“你这里的女人其实都比不上以前的芬儿。”

  日子继续过下去,可我知道,我心里空空荡荡。表面上我依旧忙忙碌碌,接各种案子,但心里,陷下去一个很深的洞。

  芬儿知道,其实我离不开三妹,我也甩不了三妹。

  我喜欢芬儿,但我离不开生活的惯性。离开三妹,无异是一场地震,乾坤重开,一切重头来过。而人到五十,生活每每会自行跟着惯性而滑动。但惯性一旦被打破,一时间,心里惶惶落落,茫然无措。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再来一次老年变法的勇气与动力?或者说,我就没有想清楚,我到底要什么?就像自芬儿进所以来,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是那个火眼金睛兼羡慕嫉妒恨的飞扬,他说“不合意的妻子,就像很贵的劣质商品,但你已买下了,就只好继续使用下去、如要重新换一件,就得费很大的劲。有时,生活就会连根一齐拔掉”。

  手记>>>

  鸡肋

  也许,三妹是春亭的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也是多数中年婚姻的现实写照。也许,我们应该为过去买单?也许,我们也应该为现在买单?

  也许,苟且偷安的婚姻是春亭现实层面需要的; 也许,又是春亭精神层面所不屑的。也许,“在感情面前,要得过且过,才好过”。

  所谓眼前,所谓远方与诗,我们到底要什么?又到底什么才是契合我们现实与内在需要的?对于中年以及中年以上的男人来说,到底是安稳为大,还是精神契合重要?是稳固老根据地重要?还是另辟新战线重要?

  也许,生存是生存,心情是心情。生存是刚需,但心情是某种软实力,也是另一种创造力与驱动力。

  物质富足了,就会渴求精神的契合度?所谓灵魂伴侣。

  有没有精神与现实层面双重满足的?或者说,这只是我们的一种美好的臆想。就像张爱玲关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比喻——

  此事古难全。

  春亭的中年维特之烦恼。就像老房子着火,是没有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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