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上海法律职业旋转门

　　□杨建峰

（上海市人民检察院三级高级检察官）

美国法官基本上都出自杰出的律师，检察官与律师之间也可以相互流动，法律职业旋转门不仅促进了美国法律职业共同体的形成发展，对美国法治社会的成熟完善也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长期以来，我国法律职业存在着体制内外之分，法官、检察官属于体制之内，律师属于体制之外，高校从事法律教学研究的学者则介于体制内外之间，虽然大都为事业编制，但相比于法官、检察官，拥有更多的工作自由度，也可以算是“准”体制外。由于体制内的准入门槛相对较高，法官、检察官辞职做律师、进高校的情况较为常见，律师、高校学者进入体制成为法官、检察官的则较为少见。体制之隔导致了不同法律职业群体间低频率、单向度的流动，也造成了法官、检察官、律师与学者之间难以对法律职业共同体理念形成充分认同，反而长期彼此缺乏了解与信任，甚至抱有偏见，无疑这一状况并不利于依法治国建设目标的实现。

自2015年起，上海在全国率先面向社会从律师与法学学者中公开遴选法官与检察官。我长期在高校从事法学教育研究工作，非常有幸在2017年报名并经法官、检察官遴选委员会遴选成为一名三级高级检察官，在上海市人民检察院从事民事行政检察工作。从学者成为检察官，我深感这既是一项崇高的荣誉，也是一项沉重的责任。通过社会公开遴选制度这扇法律职业旋转门，让我对体制内外不同法律职业转换有了亲身体验与感悟。

在法治理性中感受到公平正义的温度。长期处于学术圈的高校法学学者大都胸怀法治理想，将法律认知为社会善治的理性工具，擅长于理论构建与逻辑推演，引经据典，比较东西，为勾画应然的法治社会疾呼指路，但公平正义往往只表现为冰冷抽象的法治价值符号。检察官作为司法实践者，则是在通过承办具体案件，践行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职责使命。我在办理民行法律监督案件与参与公益诉讼工作中，已经明显地感受到学者与检察官对公平正义问题思考上存在着显著差异，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法治的实现不仅需要坚守法律理性与信仰，更需要寻求破解现实困境之道，既要善用法律智慧，也要善用政治智慧，不断推动法治建设前进；法律人研究适用法律的目的不仅要维护法律规则内在逻辑的统一与自洽，更要透过规则妥善调整复杂的社会关系本象，维护实质的公平正义。让人民群众在每一起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的温度才应是所有法律人共同的法治理念与职业追求。

要低头办案，也要仰望星空。以往我从事的教学研究工作主要集中在世界贸易组织法与国际知识产权保护领域，经常关注于国际或国家层面的“战略性”问题，为有关部门提供决策咨询。“高大上”的视野也造成了我对微观法律问题聚焦不足。检察官的基本工作模式则是埋头办案，每日都要花大量精力从证据与规则的细微处发现疑点，聚精会神分析论证，最终形成扎实的法律意见。然而，作为司法实践一线的检察官，我也深刻感受到我国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司法变革，就检察机关而言，不仅要继续夯实传统的法律监督职能，更要不断推动体制、机制创新，重塑检察权的内涵与外延，亟需以更为前瞻、宽广的视角探索研究检察改革发展所面临的新理论、新挑战，更好地承担起新时代发展赋予检察机关的新使命。基于此，我认为学者宽广的学术视野与检察官丰富的办案经验并非互不相通，而是完全可以互为启发，相得益彰。法律职业旋转门的作用不应仅仅是提供法律职业转换的机会，更应该在于能够促进不同职业领域法律视野与经验的交叉融合，从而产生“跨界促进创新”的司法改革倍增效果。

墙内开花墙外也要香。检察机关因为特殊的司法职能定位，相较于法院，社会知晓度总体较低，一直是带有“神秘色彩”的司法机关。在来检察机关工作之前，我的认识也是如此，对目前所从事的民事行政检察工作几乎是一无所知。在检察机关工作后，我充分感受到检察机关一直以服务保障社会发展大局为己任，通过充分履行法定职责，“默默”地为维护社会稳定与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检察机关司法职能与工作成效理应被社会更为广泛地认知与支持。我现在经常利用外部的学术交流会议，向社会介绍检察机关民行办案职能与改革方向，尤其是宣传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的工作，努力为社会与检察机关之间的交流合作贡献个人些许力量。我建议，法律职业旋转门的功能还可以进一步拓宽，让其成为体制内外信息流通的旋转门，通过旋转门让检察机关更精准地把握社会对检察司法服务的实际需求，也让社会更全面地关注检察事业，支持检察改革工作，形成合力，共同推进法治社会建设。

现在还经常有人问我，学校有令人羡慕的寒暑假，不用坐班，待遇也不错，你为什么要成为检察官。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也经常反思，我通过法律职业旋转门作出的再次“择业”是否正确？经过近一年的检察官工作，我心中已经形成了越来越清晰的判断：虽然我放弃了所谓“实惠”的时间自由，但法律职业理念“站位”获得了更大提升，能够有幸直接亲历司法改革实践工作，并通过个人工作为“依法治国”作出微薄贡献，无论在思想认识上还是职业价值上都收获了更为宝贵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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