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 胡珺
前一段时间，有法院的公众号发布了一则题为“丈夫彩票中了800万，为了独吞巨额财产竟然这样做”的案例，被媒体转载报道后，引发了颇多关注。
在这起案件中，我正是原告妻子一方的代理人……
再婚夫妻
重新组成家庭
2019年冬日的一天，我接待了一对母女，妈妈张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妇，说话带着浓重的浙江某地口音。在她大学毕业的女儿的帮助下，才终于把她令人唏嘘的遭遇跟我讲了一遍。
张某是经人介绍跟丈夫陈某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是离异状态，随后在2003年11月登记结婚。他们婚后未生育子女，结婚时张某有一个女儿小张，陈某则有一个儿子小陈，婚后这重组家庭的一家四口共同生活，一开始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陈某虽说是个农民，但是脑筋比较活络，一开始做点生意，后来又在自己家办起了民宿。而张某则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平日里不善言辞，但非常勤劳质朴，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都是她来做的，包括民宿的打扫，而家里的财政大权却一直由陈某掌握。考虑到陈某有些大男子主义再加上确实比自己聪明，长久以来张某也不敢说什么。
甚至于2010年前后，张某听到领居们在议论陈某买彩票多次中了奖，但陈某却从未对自己提及，张某也就将信将疑，没有主动询问，她想着反正是一家人，如果真是中了大奖，丈夫没有瞒着自己的道理。
孩子结婚
家庭矛盾爆发
2016年，陈某的儿子小陈娶妻生子，一家三代住到了一起，家庭矛盾顿时多了起来。张某和自己的婆婆以及媳妇这两对婆媳的矛盾，同时在一个家庭里爆发出来，而陈某永远站在自己的母亲和儿媳这一边，夫妻关系变得岌岌可危。
2019年10月，陈某开始采用让张某无法正常使用餐具、冰箱等办法，试图将妻子扫地出门，并曾多次对她进行家暴。发生肢体冲突后虽然也曾惊动了警察，但家庭矛盾始终无法得到根本解决。
为此双方曾到当地妇联进行调解，但陈某生怕张某提出分割财产，表示不愿离婚。为了自身的安全，张某最终不得不搬出了陈某的宅基地房，来找我的时候她既没有工作也没有积蓄。
张某那天跟我说：胡律师，16年的婚姻，我帮他料理这个家，还帮他带第三代，现在他把我扫地出门，我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你得帮我主持公道，一定要帮我要到我应得的东西啊！
但当我细问她，你丈夫名下有哪些财产？她却一问三不知，只是反复强调，2009年后，好像陈某连续中过两次大奖，后来没几年他还在城区买了套别墅。但存款、股票的具体数额，甚至房屋的地址她都统统不知道。
如果张某听到的讯息属实，那么巨额财产在陈某手里已经整整十年了，也就是一方为这场离婚筹划了十年，而另一方无论在财产、信息甚至体力上都处于劣势，这注定是一场难打的仗。
多番调查
中奖竟非谣言
接受委托后，我判断当务之急就是先查询落实所谓中奖的事。
2020年1月，我代理原告第一次起诉到法院，法院立案庭向我们开具了多家体彩机构的调查令，因为不知道中的是哪个地方、哪个项目的彩票，我们只好先从浙江、上海的地域入手，向多个体彩中心进行了调查。
在此期间，浙江省福利彩票中心给了我们一个好消息，该中心出具证明称：2009年3月，陈某中了该中心某期彩票的一等奖，税后奖金771万余元。
补救之后，上海市福利彩票中心在经过查阅历史档案之后也通知我们：2014年2月，陈某中过该中心某期彩票的二等奖，税后奖金18.7万元。
虽然此前曾经听到过丈夫中奖的传言，但真的是曾经两次中奖，且总奖金高达790万元，这个信息还是让张某惊讶不已。而更让她心寒的是，这样的“好消息”，她作为妻子竟一直被刻意隐瞒着，直到走到将要离婚的地步，才通过律师和调查令查询到。
巨额奖金
来无影去无踪
虽然彩票中心配合法院的调查令告知了陈某曾中大奖的消息，但他们却无法告诉我们当年奖金具体转入的是陈某的哪个账户。
而我们从证券公司调到的股票交易记录和证券关联的银行账户流水里，并没有找到巨额钱款，即使所剩无几的股票，陈某也正在出售，并对资金进行转移。
更令人气愤的是，虽然陈某在生活中明明对张某冷酷无情，在法庭上却坚决不同意离婚，坚称双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有感情。
实际上，这仅仅是因为他的财产转移和消耗计划尚未完成，因此希望继续拖延不要马上离婚。
根据相关法律的规定，由于陈某的坚持，法院第一次还是非常慎重地没有判决准许离婚。
深入调查
终于掌握明细
2021年5月，张某再次起诉到法院要求离婚。
这一次陈某虽然依然表示不同意离婚，但法院进入了财产审查的阶段。在法官要求双方各自提供名下银行卡流水的情况下，陈某一次次地拖延应对，不是浑水摸鱼少交几个账户，就是相关记录缺斤少两，一个银行流水只有近期没有早年的。
在此期间，法官虽然也通过查询函查了一遍，但由于年代久远，很多卡都存在注销等情况，直到我们的庭审进行到第四场，还没有找到当年那笔771万元的进账。
当然，既然彩票中心确认了陈某中奖的时间和奖金数额，那么这笔钱肯定是有迹可循的。
本案承办法官也非常耐心细致，在陈某始终遮遮掩掩的情况下，法官不得已亲自跑了好几家银行，将陈某这十几年开立过的近十个银行账户的流水全都调了出来。
这十年时间里，涉及的流水有上百页，且账目繁多。为了不增加诉讼成本，我方没有申请专业审计对这些账目进行梳理，只能由我们和法官反复审查整理这其中有问题的流水。
经过一年多的审理和账目梳理，法院终于基本查明了以下几点事实：除了上述两笔中奖进账790万元之外，陈某将老宅基地房屋翻修并经营民宿生意，自2010年起至2018年止累计收入80万元。这些钱款投资损益情况为：1、部分银行账户用于购买理财产品，合计收益65.3万元；2、部分银行账户用于购买信托产品,收益21.35万元；3、投入100万元购买股票，合计亏损98万元；4、购买基金合计亏损8万元。
损益相抵后，法官终于查清：双方婚后现金收入共计约850万元。
日积月累
取走四百多万
关于这850万元巨款的去处，陈某自行制作了支出费用清单，表示全都消耗完了。但是他并没有提供相应的支出凭证，且多次陈述不实，逻辑也不合理。在追查和梳理了收入之后，法官又通过银行流水梳理了一部分支出的事实：
2011年，陈某曾出资48万元购买珠宝首饰。
2012年，给儿子小陈购买了一处别墅，向小陈转账143万元支付案涉房屋首付款、装修及归还贷款。
2010年支出近30万元购买了两辆车，其中一辆奥迪登记在小陈名下。支出50万元翻修宅基地房屋经营民宿。
2012年4月，支出9万元为张某的女儿小张购买轿车。
另外根据银行交易明细，陈某名下银行账户频繁有大额现金或ATM取款，具体来说，他名下六个账户自2009年起单日金额5000元以上大额现金或ATM取款总计约423万元，可以说是采取了“蚂蚁搬家”的方式，处心积虑、日积月累地把夫妻共同财产转移到了自己掌控的隐秘角落。
法院判决
补偿163万元
虽然通过长时间的调查和审理，法官终于弄清楚了陈某和张某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收支情况，但这个案件最主要的争议就在于，巨额财产在经过十多年之后如何确认夫妻共同财产范围，以及陈某到底是否存在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最终归结成一个根本问题，就是离婚财产该如何分割。
法官在判决书中，对上述焦点问题逐一予以评述：首先看双方婚内的夫妻共同财产总收入。
法院认定，婚后被告陈某两次彩票中奖的奖金收入扣除理财、股票等损益后约770万元应为夫妻共同财产，另有双方均认可的民宿收入80万元，所以确定总收入为850万元。
接着看支出。其一，双方均表示日常生活节俭，无高额消费习惯。鉴于本案时间跨度长，日常生活消费琐碎，双方对日常生活支出无法事无巨细地举证符合常理，法院酌情确定双方自2009年起至今生活消费支出共计95万元。
其二，其他家庭支出。购买多部车辆、珠宝首饰和翻建房屋等各项家庭支出总计约177万元。
其三，彩票支出。双方均认可婚后被告不间断地购买彩票，仅对彩票具体支出金额产生分歧，结合双方陈述、相关彩票情况及本案实际情形，法院酌情确定自2009年起至2021年陈某共计支出185万元购买彩票。
其四，关于陈某为儿子小陈购买、装修房屋支出的143万余元。张某认为陈某是通过给自己子女的方式来转移共同财产，但法院认为从双方初期都有为儿女置办物产的习惯，以及金额在家庭能承受的范围等多个角度分析，尤其是基于张某多年来未居住该房屋且从未提出权利主张，最终认定陈某为儿子小陈购买、装修房屋出资的143万余元，系双方夫妻共同财产的合理支出。
将婚后收入扣减双方历年来的合理支出后，法院认为尚有约250万元无明确去向。由于陈某从彩票中奖获得巨额奖金开始，陆续将250万元取现消耗，既无法提供消费凭证也无法作合理解释，其行为有悖夫妻之间的诚信义务，法院认定属于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陈某应该少分。法院最终判决准许张某与陈某离婚，陈某应支付张某140万元，加上陈某需要支付金银珠宝等折价款，总计163万元。
对于一审判定的金额，张某自然不是很满意，她认为陈某当年给儿子买的别墅价值已经上千万元了，自己从不知情也不可能同意陈某拿夫妻共同财产给小陈买房。但张某完全没有收入，一审诉讼的费用都是女儿承担的，所以她最终决定不再上诉，接受了这个判决结果。
SourcePh" style="display:none">
放大
上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