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栖
作为人的社会属性,尊重他人乃是人际交往的第一元素。谈到尊重,说得较多的是敬辞称呼,是行礼如仪,是程门立雪,是张良捡履,这些自然是必要的,但最为重要的是尊重他人的思想观点,这是核心所在。面对不同意见,是蓄意排斥,一意孤行,还是妥善应对,从善如流,考验着一个人的智商和情商。
每个人各异的学识、经验,观察事物的视角、方法以及分析问题的立场甚或情绪和态度都会形成不同意见。“和而不同”,首要的是容忍于己不同的意见。马一浮儒雅,熊十力狷狂,且都有“求己之学”,但互补相容。抗战时期,马一浮在四川乐山乌龙寺创办复性书院,邀熊十力主讲宋明理学,两人发生了分歧,公开争论。可贵的是,两人事后并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和好如初。熊十力70大寿时,马一浮特意写下一首七律回顾他们几十年的友谊:“孤山萧寺忆谈玄,云卧林栖各暮年。悬解终期千岁后,生朝常占一春先。天机自发高文载,权教还依世谛传。刹海花光应似旧,可能重泛圣湖船。”虽说争论仍没和解,要待“悬解终期千岁后”,但并不影响相互尊重、宽容。
不同意见,往往起源于他人对某一具体事件所形成具体观点的相异甚或相悖,并非涉及个人其他方面,切莫以“敌视”的眼光,总认为别人是故意找茬、拆台,亟需的是要超脱看待别人的不同意见,信守理性,摒弃感情用事。不同意见的互动,可以促进思考,推动学术的进步和科学的完善。奠定了现代化学科学发展的基础的“定比定律”问世充分印证了这一点。法国科学家普鲁斯特在探索这一定律的过程中,始终遇到最大的“论敌”——著名科学家贝索勒长达九年的面对面激烈的质疑和争辩,每每有理有据,针锋相对,而普鲁斯特则是通过“科学式”争辩,不断补充,日臻完善。当“定比定律”被理论和实验证明完全正确而为科学界普遍承认时,胜利者普鲁斯特坦然地说:“这个定律的发现,其中有贝索勒一半的功劳,因为倘若没有他的一次次质疑和争辩,我就不会这样一步步深入研究下去。”它成为了善待不同意见、追求科学真理的范例。
与那些持有不同视角的人互动交流,并不会让我们背弃自己的信仰,反而会扩大它;倾听我们可能不认同的观点,并不是一种妥协,而是对真理的忠诚。基于此,不同意见的冲突,是不能以职级论高低,也不能以资历定对错的。23岁的萨尔泽在读物理学研究生时,拜读爱因斯坦一篇论文发现有一个方程式出错了,于是写信质疑。爱因斯坦很快回函,针对萨尔泽提出的疑问,列举了一长串数字计算来证明自己那个方程式是对的,并在信末写道:“现在我得出结论,那个等式真的、真的不是你特别指出的那个方程”。信寄出后,爱因斯坦感觉自己的论断似乎草率了些,于是重新翻检、验算,果然发现是自己错了。他旋即致函道歉:“我给你写信不久,就发现犯错的其实是我……你的方程是对的,我是错的。”倘若爱因斯坦不能善待不同意见,能及时纠错么?
对具有良知和睿智的学者而言,面对不同意见既不会视为冒犯,更不会躲避别人的矫正,而是主动迎上去并参与矫正,尤其在这种矫正以交谈的形式而不以教师爷的形式出现的时候。达尔文《物种起源》1859年问世,确立了他的科学地位,而且在科学史上,第一次使科学从神学中分离出来。他的学说自然遇到来自神学界、科学界的反对意见与诘难。达尔文一是认真倾听不同意见,并逐一进行反批评。“对别人的指示,决不轻易听信,盲目遵从,我始终不变地努力保持自己思想的自由”(《达尔文回忆录》95页);二是对自己的评价确有极其难得的自知之明:“我既没有极其敏捷的理解力,也没有机智。……我有一点发明的本领和合理见解,就是推理能力……我具有比一般水平的人更高的本领,能够看出那些被人忽略的事物,并且对它们作细致的观察。我在观察和收集事实方面,勤奋努力,真是无以复加的了。”(《达尔文回忆录》94页)可以说,促使达尔文如此豁达的根源在于他的内在定力:既然优势必定在这边,他善待不同意见便有如接受新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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