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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晓娜
我国正式施行《人民陪审员法》，迄今已逾五年。总体而言，人民陪审员制度的发展积极向好。然而，调研发现，七人合议庭在刑事案件的适用率不如预期。所谓七人合议庭制度，是指由三名法官和四名人民陪审员组成合议庭审理法律规定的相关案件。有两个指标可以用来评价七人合议庭的适用情况：一是量的指标，即有多少刑事案件实际适用了七人合议庭；二是质的指标，即陪审员是否真正发挥作用，对判决形成了实质影响。量的指标是前提，如果大量应当适用七人合议庭的刑事案件没有适用，那么改革就不能轻言成功。七人合议庭在刑事案件中适用率不理想，根本症结在于司法实践中广泛存在这样的认识，即是否适用陪审、是否适用七人合议庭，属于法院职权范围，当事人不得就此主张权利。
然而，人民陪审到底是法院依职权决定的事项，还是当事人可以主张权利的事项？答案取决于一个前提性问题——人民陪审员制度设置的目的是什么？
首先，人民陪审员制度具有服务司法的功能。陪审员参与庭审，可以扩大司法的民意基础，在专业的司法过程引入民众判断，防止司法无视社会主流价值的发展而固步自封，同时增进国民对司法的理解和支持。其次，服务司法并非人民陪审员制度的唯一目的。2017年底，时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在《人民陪审员法（草案）》说明中指出：“制定一部专门的人民陪审员法，有利于扩大司法领域的人民民主，切实保障人民群众对审判工作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实现司法专业判断与群众朴素认知的有机统一，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可见，人民陪审制度具有对司法的监督、制约功能。因此，将是否适用陪审制的决定权交给受监督的法院并不妥当。
七人合议庭在刑事案件中的适用，最终要立足于《人民陪审员法》第16条第1项的法律文本。但是，要正确理解这一项规定还应将其置于《人民陪审员法》相关规则体系中综合分析。
《人民陪审员法》用三个法律条文规定了陪审法庭的适用范围。第15条规定：“人民法院审判第一审刑事、民事、行政案件，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由人民陪审员和法官组成合议庭进行：（一）涉及群体利益、公共利益的；（二）人民群众广泛关注或者其他社会影响较大的；（三）案情复杂或者有其他情形，需要由人民陪审员参加审判的。人民法院审判前款规定的案件，法律规定由法官独任审理或者由法官组成合议庭审理的，从其规定。”第16条规定：“人民法院审判下列第一审案件，由人民陪审员和法官组成七人合议庭进行：（一）可能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社会影响重大的刑事案件；（二）根据民事诉讼法、行政诉讼法提起的公益诉讼案件；（三）涉及征地拆迁、生态环境保护、食品药品安全，社会影响重大的案件；（四）其他社会影响重大的案件。”第17条规定：“第一审刑事案件被告人、民事案件原告或者被告、行政案件原告申请由人民陪审员参加合议庭审判的，人民法院可以决定由人民陪审员和法官组成合议庭审判。”
首先要厘清这三个条文之间的关系。第15条和第16条都规定，在特定情形下，审判“由人民陪审员和法官组成合议庭进行”，但第17条用的是“人民法院可以决定”。对比之下，真正赋予人民法院使用陪审法庭的决定权（裁量权）的是第17条，而第15条和第16条均没有“人民法院可以决定”的措辞，约束意味明显更强。
再看第15条和第16条的关系，无论适用条件还是合议庭的形式，第15条的规定都比较宽泛，“由人民陪审员和法官组成合议庭”即可。第16条则更进一步，对陪审法庭的形式有明确的要求，即必须组成七人合议庭。由此可见，两条规定是递进关系，第16条是在第15条基础上的进一步要求。
在厘清三个条文逻辑关系的基础后，就能理解第16条第1项规定的应当是“法定陪审”，该项立法的本意是限制人民法院在法庭组织方面的决定权。因此，其中的“社会影响重大”与“可能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是同位关系而非限定关系。也就是说，只要“可能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就应推定为“社会影响重大”，必须组成七人合议庭进行审判。
严重案件适用陪审法庭，尤其是死刑案件被告人明确要求由陪审法庭进行审判，这种主张在现代法治国家已基本达成共识，就道义而言也是很难拒绝的。将是否适用七人合议庭的决定权交给各地法院自行决定，会造成实践中的混乱和法律适用的不统一。各地法院在作决定时，首先考虑的往往是自身的便利，导致大量本该适用七人合议庭的案件最终没有适用，这与人民陪审员制度的立法初衷无疑是背道而驰的。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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