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法斋
1985年的夏天,美国康涅狄格州尼安迪克镇发生一起命案:33岁的艾伦·谢尔曼,一位怀有5个月身孕的女性,赤身裸体地死在卧室里。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这起案件让参与调查的“当代福尔摩斯”李昌钰博士一度陷入迷雾,而撕开真相的,竟是一个女孩无意中提起的一部电影。
一尸两命
1985年8月4日傍晚,尼安迪克镇的警察接到报案后,冲进了谢尔曼家的大门。主卧的空调被调到了最低档。床上,艾伦·谢尔曼双目圆睁,脖颈处三道红色勒痕,其中两道深可见骨。
发现尸体的是艾伦的同事莱恩·弗雷德克森。两天前,艾伦的丈夫爱德华·谢尔曼带着四个好友出海度假,中途突然想起帆船忘了关电源,连续两天打电话回家都无人接听。8月4日下午,谢尔曼拜托邻居琼·罗西特帮忙查看,琼又转托给莱恩。莱恩赶到时,看到谢尔曼家的前门紧锁,窗户却虚掩着,他撬开窗户爬进去时,客厅的灯亮着,空调外机嗡嗡作响,仿佛在刻意维持某种“正常”。
屋内的德国牧羊犬焦躁地转圈,地上布满了未清理的粪便,显然已经几天没人照顾。莱恩走上二楼,推开主卧门的瞬间,冷气夹杂着尸臭扑面而来。艾伦赤身躺在床上,身上除了脖颈的勒痕外没有任何伤口,床边散落着她的内衣,还有一条被撕破的蓝色比基尼内裤。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8月2日晚到3日凌晨之间,且死者已经怀孕5个月。
李昌钰博士在枕头下方发现了几处被水擦拭过的精斑但当时的DNA技术还不成熟,只能通过血型初步比对,而艾伦和丈夫谢尔曼都是O型血,这让线索更加混乱。
蓝色比基尼内裤的松紧带边缘有锯齿状纹路,与艾伦脖颈的勒痕完全吻合。李昌钰让助手找来同款内裤做实验,用相同力度勒在假人脖子上,留下的痕迹与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凶器就是这条内裤。
但疑点仍有很多:门窗完好却刻意锁死,空调低温与室温脱节,有性接触痕迹却无暴力侵入迹象。警方初步推测是“情杀”:或许是艾伦在丈夫出海后约了情人,两人玩过了头失手致死。李昌钰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是意外,凶手为什么要清理指纹?为什么要把空调开这么低?
完美不在场证明
爱德华·谢尔曼是在海上接到警方电话的。这位48岁的广告公司老板在电话里的声音充满震惊,他说自己8月2日晚上7点就和朋友乘船出发了,航行日志显示他们的船在8月3日凌晨才驶出康州海域,理论上没有作案时间。
更可疑的细节在调查中不断浮现。邻居查尔斯回忆,8月2日傍晚,他看到谢尔曼在开车去码头的路上突然停车,摇下车窗主动和他闲聊了20分钟,“平时他总是匆匆忙忙,那天却问东问西,连我家草坪的草长了几寸都要问”。
与谢尔曼一起出海的朋友比尔也说,出发前谢尔曼一直催促提前启航,“原计划10点走,他说天气预报有台风,硬改成7点半,结果那天根本没刮风”。更反常的是,8月的海上骄阳似火,所有人都穿短袖短裤,谢尔曼却裹着长袖衬衫,手腕处还用绷带缠着。而当警察要求看伤口时,他支支吾吾地说是“不小心被帆船绳索刮的”。
李昌钰在复检现场时,注意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主卧空调的滤网积着薄薄一层灰,但出风口却异常干净。有人最近清洗过滤网,却故意让空调保持运转。他让技术人员拆解空调,发现内部管道有冷凝水残留,运转时间至少在48小时以上。这意味着,从8月2日晚上开始,空调就被人为设置在最低温,像是在刻意冻结时间。
法医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和内脏腐败情况,将死亡时间修正为8月3日凌晨,但谢尔曼的航海日志显示,他的船在8月2日晚11点就已经离开港口,按照航速计算,8月3日凌晨根本不可能返回尼安迪克镇。要么是法医错了,要么是航海日志被动了手脚。谢尔曼的帆船被仔细检查过,油箱里的油量与航行距离吻合,船上的GPS记录也显示航线没有异常。
一切证据都像被精心编排过,指向一个结论:谢尔曼没有作案时间。
案件陷入僵局时,警方调查了艾伦的社会关系。邻居们说,艾伦和谢尔曼表面恩爱,实则早已貌合神离。艾伦在社区学院教艺术课时,曾和一位年轻男学生走得很近;谢尔曼则与公司的女助理丽莎·霍尔保持着多年的情人关系,丽莎甚至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更关键的是,艾伦怀孕后坚决不同意离婚,还威胁要起诉谢尔曼重婚。“情杀”的可能性再次被提上桌面,但那位男学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丽莎也声称案发时在纽约。
嫌疑人的破绽
警方重新梳理谢尔曼的航海行程时,发现一个疑点:8月3日清晨,同行的朋友比尔曾看到谢尔曼独自驾驶小艇离开大船,说是“去附近岛屿买咖啡”,直到两小时后才返回。比尔觉得奇怪:“那天风很大,小艇根本不适合出海。谢尔曼回来时,裤脚全是湿的,却说是浪花溅的。”
监控显示,8月3日上午9点,一个穿蓝色衬衫的男人驾驶小艇靠岸,匆匆走进一家杂货店。杂货店老板记得,那人买了两罐咖啡,还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老板特意看了墙上的钟:“8月3日上午9点15分。”从岛屿到尼安迪克镇的直线距离是30海里,若开快艇全速前进,两小时内就能往返。
两小时的时间足够杀一个人。但这个推测缺乏直接证据。谢尔曼的小艇没有安装GPS,杂货店的监控也看不清人脸。更棘手的是,艾伦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经检测与谢尔曼的血型一致,但谢尔曼辩解说是“艾伦帮他抓背时留下的”。
就在这时,谢尔曼的情人丽莎进入了警方视线。调查发现,丽莎的出差记录是伪造的,她在8月2日晚上其实在尼安迪克镇的一家酒店,但她声称“只是来见一个朋友”。当警察问她是否知道谢尔曼杀害艾伦时,她突然情绪崩溃:“他说会离婚娶我,但艾伦不肯……”话没说完就被律师打断。丽莎的闪烁其词让她成为新的嫌疑人,但她没有驾照,无法独自往返码头和谢尔曼家,也没有证据显示她进入过案发现场。
李昌钰再次回到谢尔曼家,这次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谢尔曼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航海和犯罪心理学的书籍,其中一本《完美犯罪实录》的扉页有折痕,翻开的章节正是“如何利用温度伪造死亡时间”。书里夹着一张电影院的票根,日期是1985年7月15日,放映的电影是《黑暗骤降》。“这部电影讲什么?”李昌钰问身边的警员。“好像是说一个丈夫杀了妻子,用空调冻住尸体,假装自己不在场。”警员随口回答。这个发现让李昌钰心头一震,但他翻遍了谢尔曼的观影记录,只找到这一张票根,无法证明他看过这部电影。
小女孩的证词
案件停滞了两年。1987年的一个午后,尼安迪克镇的两个小女孩在草坪上跳皮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们脸上跳着舞。谢尔曼12岁的女儿杰西卡突然被同伴问起:“你妈妈去世那天,你真的在朋友家过夜吗?”杰西卡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爸爸不让我说……其实那天我在家。”
同伴追问:“那你看到什么了?”杰西卡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那天晚上爸爸回来了,他让我躲在阁楼里,不许出声。我听到妈妈在喊‘不要’,还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后来爸爸上来找我,手里拿着一条蓝色的裤子(她指的是比基尼内裤),上面有红色的印子。”
“那你爸爸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同伴好奇地问。杰西卡抬起头:“他说妈妈睡着了,要让房间冷一点才不会醒。就像我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黑暗骤降》里的男人一样,用空调冻住尸体,警察就不会发现他是凶手。”
这番对话被同伴的母亲听到,她立刻报了警。警方找到杰西卡在阁楼的藏身之处,果然在地板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片蓝色布料,经检测与艾伦的比基尼内裤材质一致。面对警察的询问,杰西卡终于说出了全部真相:
1985年8月2日下午,谢尔曼让她收拾行李去朋友家,“爸爸说要给妈妈一个惊喜,让我两天后再回来”。但当晚杰西卡偷偷溜回了家,想给妈妈送自己画的画。她刚走进客厅,就听到主卧传来争吵声,透过门缝,她看到爸爸正用妈妈的蓝色内裤勒住妈妈的脖子,妈妈的指甲在爸爸胳膊上抓出了血痕。几分钟后,妈妈不动了,爸爸把空调开到最大,然后发现了躲在门外的她。
“爸爸抱着我,说妈妈去天堂了,让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们都会被警察带走。”杰西卡的眼泪掉在桌子上,“他还说,这就像《黑暗骤降》里演的,只要空调一直开着,警察就会以为他在海上,不会怀疑他。”
原来,谢尔曼带杰西卡看过《黑暗骤降》,电影里的作案手法让他深受“启发”。他提前修改了航海日志,在8月2日晚假装出海,却在凌晨悄悄返回,用小艇接驳到岸边,杀了艾伦后清理现场,再赶回船上。他故意让女儿看到部分过程,又用亲情和恐惧控制她闭嘴,甚至在案发后反复给她“洗脑”:“就像电影里那样,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保护。”
李昌钰拿到杰西卡的证词后,立刻申请重新检测谢尔曼的衣物。在他出海时穿的长袖衬衫袖口内侧,发现了微量的空调制冷剂残留,这种制冷剂只在谢尔曼家的空调型号中使用。结合杰西卡的证词、阁楼的布料碎片、《黑暗骤降》的票根,以及谢尔曼腕部的抓痕与艾伦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完全吻合,所有证据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
1987年10月,爱德华·谢尔曼因一级谋杀罪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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