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振华
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最近印发了 《关于全力打响“上海文化”品牌 加快建成国际文化大都市三年行动计划》。党政文件正式肯定“上海文化”这个提法,实事求是,鼓舞人心。大上海的“大”不是突如其来、横空出世的。在我的理解,它有三层含义;其一,上海在1843年开埠之前,上海的人口体量和文化地位在苏州之下,还比不上松江。开埠之后,很快跃居江南第一,到了1935年,仅次于伦敦、纽约、东京和柏林,成为世界第五大城市。海纳百川,开放就是胸襟。其二,梨园丹青,京沪文坛,古今大家,数不胜数,既然早就是文化界“半壁江山”,够不够“海派”?无需我置喙。其三,政治地位,经济贡献,上海滩之“大”,而且还是老大,大不在排行,尤在情怀。打个温馨的比方,过去的兄弟姊妹当中,老大上交父母的“月规钿”理应是最多的。你我都能有这样的理解,体现于上海文化的情怀和胸襟,就是一种责任和气度的深度融合。
二十年之前,松江开董其昌研讨会,称他是官僚地主出身,这在当时的语境之下可以算是政治上的平反了。董其昌的书画是一流的,同时他是一个民愤极大的恶霸地主, 《民抄董宦事实》是信史,不唯明末清初,任何时代的恶霸地主都不会少,但被民众一起抄家、烧宅,只有董其昌一家。施蛰存先生曾经对我说过,评论董其昌是什么人,不能光夸傲艺术,还是要讲一讲阶级斗争的历史真实。我之所以在这里提一提这个话题,是因为我觉得当下的“海派文化”奇峰突起、连篇累牍的“人文情怀”之中,“小资”泛滥,醒世几无。“闹市不知春色处,散在荒园废墅”,我喜欢读朱惜珍的 《永不拓宽的上海马路》,我喜欢读董鸣亭的上海“十八”系列,但我非常反感媒体把她们叫做“海派女作家”,作家就是作家,上海作家与海派作家有本质区别么?程乃珊去世的时候,我给 《东方早报》 写了一篇 《程乃珊就是程乃珊》。另一位早已谢世的与程乃珊差不多同时代的“老克勒”作家孙树,他说他并不愿意怀旧,他小时候所见识的“老上海”,根本就是个战乱的动荡社会。程乃珊的祖父是近代中国银行家翘楚,她和孙树各有一本堪为而今“小资”万分迷恋、津津乐道的家族史。不靠殷实家境坐享其成,如是出身反倒让他们在那段史无前例的文化浩劫中历经坎坷,饱受屈辱。他们对生于斯长于斯苦乐悲欢于斯的这座城市洞若观火、情真意切、举重若轻的笔力,及其身上所焕发出的大气、包容、睿智、谦逊、厚道、慨然的精神活力,恰恰是不少自命不凡的高产写手所不具备的。要说政治“气候”,要说文化“繁荣”,程乃珊的 《蓝屋》,和卢新华的 《伤痕》、叶辛的《蹉跎岁月》 一样,激起一个时代人们心底的波澜,一点也不逊色于莫言的 《丰乳肥臀》。
沈月明的 《沪乡记事》,14万字的忆述。我感受着作者独有的情怀,让我想到了南汇的老杂文家萧铮先生,目之所及,心之所思,笔触不一,直入人心。月明兄在晚报时有政论见刊,“新民眼”专栏给我的感觉就像在奔驶的16号线轻轨上一望而知的胸襟和视野。“一望而知”,是徐邦达先生的口头禅。徐先生有“徐半尺”之誉,缘于有人带了一幅古画请他鉴定,画幅才展开半尺,他“一望而知”是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南谢北许”只是所处地理位置意义上的分别,谢稚柳在上海,徐邦达上世纪40年代末从市区迁居嘉定,那个时候他的山水画艺和诗词创作已经名闻遐迩,后被郑振铎调到故宫,在北京工作60多年,乡音不改。
上海文化不能重“城”轻“乡”,要打响“上海文化”品牌,“海派文化”也好,“江南文化”也好,爬罗剔抉,条分缕析,归根到底是中华文化。上海有个“大世界”,我说它风光不再。上海有句老话,叫做“一天世界”。说到底,一天世界的纷乱之中,为文字而生的人,不降志辱身,总有人读懂你的情怀和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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