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清代中晚期,“顶凶卖命” 乱象丛生,冤假错案层出不穷。道光年间,郭光启在潮州做官,曾记下民间实情:“潮俗,杀人真犯辄匿不出,而被诬者又恇怯不自申理,率买无业愚民,送官顶替,贪利者罹法网焉,名曰‘宰白鸭’,是可悯也。”据说当地百姓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探其因由,主要出在《大清律例》漏洞上。清代“罪从供定”,可以“众证明白,即同狱成”,律例如斯,断案官员只认口供,不计其余。倘若遇到个糊涂蛋,无论是串供还是刑讯逼供,一旦口供认实,真伪不论,也不想论,签字画押草草了事。严重的,明知其为被冤的“白鸭”,也只是以供论供,“不扯闲篇儿”。这种法律制度的残缺,必然生发司法乱象。如此说来,断案公正者就不复存在了?非也。无论封建王朝多么腐朽,官场多么腐败,总有心怀良知者在。
光绪七年,河南南阳王树汶顶凶案曾轰动朝野。话说南阳镇平县有一小吏,名胡体安,面上端着公家饭碗,暗里却是“黑社会团伙头子”,专事打家劫舍。终被人告发,胡某一厢收买狱吏,一边威逼诱骗长工王树汶“顶包”,承诺绝无性命之忧。县令乃糊涂蛋一个,又索功心切,真以为捉住了贼首,草草了结,判定砍脑壳儿。眼见小命不保,“顶包”的王树汶不干了,临刑喊冤叫屈,并抖落出顶凶真相。河南巡抚涂宗瀛尚存良知,令停刑再审。王树汶供称,“本人非胡体安,名叫王树汶,父王季福,在邓州务农。” 涂巡抚指令邓州知府朱光第查明情况。关键时刻,涂巡抚升迁走人。新任巡抚李鹤年,与原二审官员南阳知府任恺过从甚密,称兄道弟。已升迁调任的任恺,为掩饰过错,修书阻止朱光第查案。朱知府良心未泯,没走官官相护的老路,照查不误,查清王季福与王树汶确系父子,王树汶并非“胡体安”。此时真相大白,百姓俱知。按说,只要捉拿真凶,纠正错案就结了。
然而,真相大白,不等于皆大欢喜。一旦纠正错案,免不了打官员的“板子”。于是,李鹤年万般袒护任恺,指使办案人员将王树汶定为强盗从犯,照斩不误,不受约束的权力,一下把朱知府的良知击个粉碎。如此,原一审二审官员皆毋须担责。李巡抚徇情枉法滥用权力,招致弹劾奏章不断。朝廷任命老糊涂虫梅启照为钦差大臣,复查王树汶案。即将退休的名臣梅启照,同李鹤年之流沆瀣一气,“竟以树汶为盗从,当立斩,狱遂成” 了结。此讯传出,朝野舆论哗然。朝廷不得不指令刑部再审。刑部尚书潘祖荫派得力干将赵舒翘主审。经数月深入调查取证,反复斟酌,终于剥开重重黑幕,拟出奏稿。李鹤年又说情拉关系,动摇的潘祖荫欲毁弃奏稿,赵舒翘据理力争,并威胁定向朝廷奏明真相,潘祖荫唯恐受连累,最后采纳了赵舒翘的意见。王树汶被无罪释放,一干枉法官员均被问责处理。赵舒翘良知补缺,终救得无辜小民,给公平正义增添一笔亮色。
一起简单的“顶包”案,并不难做出正确判罚,为何一再以错掩错,而成舆论热点?假使初审的县令政绩观没有扭曲,良知未泯,有责任意识,“顶包”冤情一调查便清晰明了。假使南阳知府尚存一丝为百姓之心,只靠良知也应对喊冤重新调查吧?尤为关键的是,新任李巡抚徇私枉法,明明案情大白,依然恃权袒护包庇,颠倒黑白,权大于法的思想根深蒂固。在纸难包火的情形下,心思全用在拉关系竭力维护错案上,不断滥用公权,视小民性命如草芥,私欲将良知吞噬得干干净净。封疆大吏若此,大清不亡才怪。
法律是维护公平正义的根基,百姓感受真切。倘若执法者良知沦丧,再完备的法律也会执行走样,公平正义何从谈起?然而,仅凭良知也靠不住,尚须完善监督追责机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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