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栖
日记,立此存照,最真实地记录着自己的学习、工作和思想,也记录着个人生活中一些最私密的心理活动、最深沉的人际感情。它的写作甚至不允许他人(即便是最亲密者)的干预。
列夫·托尔斯泰后半生娶了比自己年轻18岁的索菲亚为妻,自有幸福,但也有痛苦,因为夫人对托尔斯泰所有写下的文字必须亲睹,他再也不能独享自己的日记。写日记对其而言,只面对自己的灵魂、只和上帝对话,如今却插进了一个“第三者”,这日记就变了味道。夫人的无形在场便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托尔斯泰记叙的心态,使他有意无意地用她的眼光来审视自己写下的东西。所以,托尔斯泰晚年日记的真实性和可信度逊于早期。
文人写日记不如写诗文那般精心推敲和布局,往往随意大于琢磨。世人想从他那些篇佚繁复的日记中领悟其思想观念,亟需细看并客观把握全部日记,绝不能断章取义。
1922年底,爱因斯坦应邀赴日本讲学,途经中国上海,逗留了3天,并以日记形式写下一些观感。后来,爱因斯坦的女婿鲁道夫·凯泽尔《爱因斯坦传》里摘抄了其中的一些内容,诸如中国人是“淳朴的劳动者”,“被残酷地虐待,受到的待遇连牛马都不如”,俨然充满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中文版《爱因斯坦文集》专门将这些段落摘出,以《对上海的印象》为题收入第三卷,编者按语断言:“对于中国劳动人民的苦难深为同情”。后来,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游记》,披露了上海三日游的全部日记,却给人以相反的印象,他绝非同情,而是歧视,如:中国人是“像羊群一样的民族,更像机器而不像人”,“生活在肮脏的土地上,臭气熏天”等,还讽刺中国人蹲着吃饭的丑态,嘲讽中国女性缺乏魅力,暗示了“黄祸论”,说什么“如果中国人取代了其他种族,那就太可惜了”。其女婿选择性摘抄,省略了会引人诟病的内容,屏蔽和歪曲了爱因斯坦的真实想法。
日记贵在“真实”两字。日记里,记录者思想较为开放,提出不同意见,甚或保留反对意见都是常有的事,即使错了,也是认识问题,他理应有主张的权利,无须今昔翻转,频频修改。
一生创作严谨的著名学者季羡林对日记主张“一字不改”。2003年,一家出版社与季羡林洽谈,欲出版《清华园日记》(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读于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见其中有些青春期的叛逆,诸如骂老师、看大腿、做春梦等,编辑出于维护季老形象,建议“做适当的删改”,季羡林断然拒绝:“交出日记之前,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一句话也不删,一个字也不减。真实的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季老自白:“我写日记,有感即发,文不加点,速度极快,从文字上来看,又是难免有披头散发之感,却有一种真情流贯其中,与那种峨冠博带式的文章迥异其趣。我爱上了这些粗糙但却自然无雕饰的东西。”最终,编辑遵从之,在未作任何粉饰的情况下,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日记的内容。如此“不完美”的日记彰显出这位大师对自己、对读者、对历史极端负责的精神。
孙犁说:“文人之日记,皆为其历史断片,如有系统,编得完全,则可窥见其历史全貌,甚可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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