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谋杀案

　　□  尚法斋

　　打开散发恶臭的行李箱，里面竟是两具女子尸体……这是20世纪30年代美国发生的一起大案。该案曾被办理该案的检察官称为“美国司法史上最冷静、最残忍的谋杀案”。

　　致命的三角关系

　　1930年代的纽约，科尼岛的摩天轮在暮色中转动，百老汇的霓虹映照着大萧条时期的斑驳街道。

　　26岁的维妮·茹丝·嘉德在曼哈顿中城的格鲁诺诊所担任医疗事务秘书，她总在午休时对着橱窗里的珍珠项链发呆——那是44岁的杰克·哈洛伦曾许诺送她的礼物。这位已婚富翁拥有长岛的别墅和一辆墨绿色帕卡德轿车，却在维妮、32岁的X光技师阿格妮丝·安妮·丽莱，以及24岁的前阿拉斯加教师海德薇格·萨缪尔森之间编织了一张情欲之网。

　　阿格妮丝在诊所地下室的暗房冲洗X光片时，常对同事抱怨维妮“像只黏人的家猫”。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与杰克在康尼岛的合影，两人在过山车前笑得张扬，而杰克的手正揽着她的腰。海德薇格则更隐秘，她在格林威治村的出租屋里藏着一本带锁的日记，其中一页用铅笔写着：“他说会离开妻子，就像去年冬天说要带我去阿拉斯加看极光那样。”

　　据诊所护士回忆，三人曾在1931年9月的员工聚会上爆发冲突——维妮将香槟泼向阿格妮丝，尖叫着“你偷了我的人生”，而海德薇格躲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杰克·哈洛伦的发家史带着禁酒令时期的投机色彩，他靠走私加拿大威士忌积累财富，后投资房地产跻身中产。在女性面前，他总扮演“失意丈夫”的角色：对维妮说妻子“冷漠无趣”，对阿格妮丝承诺“等时机成熟”，又对海德薇格描绘“阿拉斯加的木屋与二人世界”。这种双重人格在他写给三人的信件中暴露无遗：给维妮的信里夹着歌剧票根，字迹温柔；给阿格妮丝的便签则带着命令口吻，要求她“处理掉诊所的麻烦”；而海德薇格收到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日期是1931年10月15日，信中他突然改口称“我们的关系必须结束”。

　　维妮的公寓里藏着一个鞋盒，里面是杰克送的廉价胸针、撕碎的情书，以及一张1929年的旧照片——那时她刚从秘书学校毕业，站在华尔街的铜牛前，眼里还没有后来的焦虑。她的邻居记得，案发前一周，她曾抱着行李箱在走廊哭泣，喃喃自语“他说只爱我一个”。而阿格妮丝的房东则透露，她在10月中旬频繁接到匿名电话，接电话时总是压低声音，挂断后便对着镜子涂抹大红色口红，像是在准备一场战斗。

　　行李箱的秘密

　　1931年10月16日傍晚，维妮穿着新买的驼色大衣，在第五大道拦下杰克的帕卡德轿车。她介绍同行的露茜尔·摩尔时，刻意强调女孩是“某议员的远亲”，眼角余光瞥见杰克眼中闪过的兴趣。当轿车路过阿格妮丝与海德薇格合住的切尔西公寓楼时，二楼窗户突然亮起灯光，阿格妮丝的身影出现在窗帘后，随即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维妮后来在供述中称，当晚她被两人拽进公寓时，看到海德薇格正举着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枪管还冒着青烟——而警方在现场勘查时，发现客厅地毯下确实埋着一枚弹壳，弹道与维妮随身携带的自卫手枪不匹配。

　　真正的恐怖发生在接下来的72小时。根据法医推算，阿格妮丝与海德薇格的死亡时间在10月17日凌晨，两人头部均有近距离枪击伤口，阿格妮丝的右手还握着一缕棕色头发（后被证实属于维妮）。维妮在自首时声称，她在抢夺手枪时扣动扳机，“子弹像失控的蜜蜂一样乱飞”，但现场血迹分布显示，两具尸体被移动过，主卧的浴缸里残留着福尔马林与血水的混合物。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维妮从诊所偷来的骨锯、解剖刀和缝合针线，被整齐摆放在厨房台面上，刀柄上还沾着未干涸的组织液。

　　10月19日清晨，纽约中央车站的行李员注意到一个异常的乘客：维妮·嘉德穿着男士风衣，戴着宽檐帽，拖着两个尺寸相同的行李箱——一个棕色皮革箱贴着“巴黎制造”的旧标签，另一个松木箱用铁丝加固。她在售票处购买了前往洛杉矶的“金州号”列车软卧票，付款时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杰克送的生日礼物）在阳光下闪烁。

　　列车长后来回忆，维妮在48小时的旅途中几乎足不出户，只在餐车点过一杯加冰威士忌，当邻座乘客询问箱子里是否装着“古董家具”时，她笑着回答：“是给西海岸朋友的惊喜。”

　　10月21日清晨，洛杉矶联合车站的行李工发现棕色皮箱底部渗出暗褐色液体，凑近能闻到福尔马林混着腐肉的气味。当警方用撬棍打开箱子时，里面的景象让见惯凶杀案的老探员都忍不住干呕：三层医用纱布包裹着被肢解的躯干，编号标签写着“阿格妮丝·丽莱”；松木箱里则是海德薇格的肢体，部分组织被切成薄片，像病理标本般整齐排列。现场勘查笔记显示，行李箱底部铺着诊所常用的消毒棉，而箱盖内侧有用口红写下的模糊字迹，隐约能辨认出“杰克”和“骗子”的字样。

　　逃脱绞刑判决

　　1932年1月的纽约刑事法庭，旁听席上挤满了拿着速记本的记者。维妮穿着黑色羊毛裙，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当检方展示行李箱照片时，她突然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

　　首席检察官罗伯特·摩根在开场陈词中称这是“美国司法史上最冷静、最残忍的谋杀案”，他指着维妮厉声说道：“她不是在自卫，而是用手术刀执行了一场外科手术式的屠杀。”

　　检方呈上的关键证据包括：维妮在案发前一周借阅《法医学原理》的图书馆记录；她银行账户里突然多出的2000美元（相当于现在的4万美元），来源不明；以及杰克情妇之一的证词——她声称案发当晚接到过维妮的电话，对方语气平静地说“解决了两个麻烦”。最具冲击力的证物是一封未寄出的信，维妮在信中用红墨水写道：“如果我不能拥有他，她们也别想活着。”

　　辩护律师塞缪尔·莱文则打出“双重人格”牌，他请来哈佛大学精神病学教授威廉·希利作证。希利博士出示了维妮的童年病历：她12岁时曾因目睹父亲家暴母亲而短暂失忆，成年后长期依赖安眠药。“被告处于极端情感胁迫下。”希利在法庭上展示维妮的涂鸦画——画中三个女人被绳索缠绕，中间的女人拿着刀，“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更戏剧性的是，莱文在交叉询问时突然抛出杰克的纳税记录：1931年10月，杰克的公司账户向一个匿名瑞士账户转移了5万美元，而接收方的银行代码与维妮自首时携带的伪造护照编号高度相似。

　　陪审团审议持续了21天，期间有陪审员因精神压力过大被送医。1932年2月8日宣判当天，维妮反复念叨着“他说会救我的”。

　　当法官宣布“一级谋杀罪成立，判处绞刑”时，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

　　但判决很快引发轩然大波：女权组织在纽约市政厅前集会，举着“为维妮讨公道”的标语；《纽约客》撰稿人雷蒙德·钱德勒在专栏中质疑：“一个连杀鸡都害怕的女人，真能完成如此精密的肢解？”

　　转机出现在1933年罗斯福新政时期。新任州长赫伯特·莱曼收到一份厚达300页的请愿书，其中包括47位医生联名签署的诊断书，认定维妮患有“混合性人格障碍伴偏执症状”。

　　约翰·麦克法登律师在调查中发现关键线索：案发当晚，杰克的司机曾目睹他提着一个黑色医药箱进入阿格妮丝公寓，而维妮的病历显示她在10月16日曾注射过超大剂量的镇静剂。

　　4月24日，维妮被转移至亚利桑那州立精神病院，病房窗户正对着仙人掌丛，她每天做的事就是用指甲在墙壁上刻划线条，直到护士给她送来画纸。

　　1971年的圣诞节前夕，52岁的维妮获释，改名为玛丽安·莱恩，在加州圣巴巴拉的海边小镇开了家二手书店。她从不接待男性顾客，橱窗里总摆着一盆干枯的玫瑰。1998年10月23日，邻居发现她倒在书店后厨，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剪报——正是1931年“金州号”列车的时刻表。而杰克在1953年死于肝硬化，临终前对护士喃喃自语：“箱子里的不是我……”

　　如今，洛杉矶警方档案室里仍保存着该案的物证：褪色的皮革行李箱锁扣上，还残留着维妮的指纹；海德薇格日记的最后一页，铅笔字迹被泪水晕染，勉强能辨认出“他说要带我们……”

　　这起案件被收录进《美国犯罪心理档案》，成为“激情犯罪与司法误判”的经典案例。当后人重读泛黄的庭审记录时，总会在某个细节处停顿——比如维妮在精神病院画的最后一幅画：三个女人站在列车轨道旁，远处有个模糊的男人背影，而天空是血红色的。那些被行李箱封存的秘密，终究随着太平洋的海风，消散在纽约与洛杉矶的万里铁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