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现形记

　　□  吴永坚

　　“查人找物”是法院执行工作的重要任务之一。实践中，被执行人刻意隐瞒行踪的情况屡见不鲜，妄图以此来逃避法律责任。近日，我参与执行的一起案件中，被执行人竟自称“神秘人”玩起了“失踪”……

　　序幕

　　消失的“神秘人”

　　“喂，你谁？”电话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这是我给被执行人王某某打的第六个电话，他终于接了。

　　“我是上海二中院执行局吴法官，给你发了那么多次传票了，你怎么都不来？”

　　“我是一个神秘人。”对方压低了声音，语气得意中还带着挑衅。

　　“神秘人？”我感到好气又好笑。办了30年案子，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是“神秘人”。我抓了抓脑袋，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对方接着说，“我帮侬讲，我背景很深的，说出来吓死你。”

　　“你现在人在哪儿？”我单刀直入。

　　对面愣了一下，“我……我在杭州，总之我不方便来的，你了解一下我背景好伐，人民法院都不敢找我的。总之，我是不会来的，我没钱！先这么说！”接着就是“嘟嘟嘟”电话挂断的声音。此后，再怎么打，这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带着团队的伙伴跑遍了这位“神秘人”可能出现的地址，但一无所获——他真的像“神秘人”那样“人间蒸发”了。

　　暗流

　　卧底“平债”培训班

　　案子迟迟没有进展，但直觉告诉我，这个人能“挖”到。

　　晚上回家给朋友发微信时，我突然想到：既然这位“神秘人”接过一次电话，那说不定与这个手机号关联的社交软件也还在使用！

　　我再次联系申请执行人告知情况，申请执行人很配合，用他的微信小号添加了“神秘人”的微信，果然没过多久，“神秘人”就通过了好友申请。

　　申请执行人将“神秘人”的微信相关信息截图给我——微信头像正是这位“神秘人”，他背靠红色保时捷，何其得意！何其潇洒！

　　再往下翻，是“神秘人”的朋友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到处逃债的“神秘人”居然公然在朋友圈发布“平债”培训广告，告知潜在客户，自己有个绝好的“国家扶贫项目”，可以让债务人们“黑户”洗白变“红户”——欠银行的钱不用还了，房子和车也不用被人民法院查封了，限高什么的，统统解除！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为了弄明白这位“神秘人”是怎么“平债”的，申请执行人自告奋勇飞去“神秘人”当时所在的河北某地，乔装成“欠款大户”，卧底参加“平债”培训班。

　　后来，通过申请执行人录制的视频，我看到“神秘人”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甚至以某些案件“终本”结案作为佐证说明“人民法院也管不了”。几句话来回倒腾，不过是围绕着一个中心“什么债不债的，交2900元培训费再多拉些朋友入伙，就可以赚几百万元”。

　　看完视频我就明白了，哪有什么欠债不用还的“项目”？都是用来发展下线的骗术！

　　部署

　　站台上的无声密网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团队密切关注这名“神秘人”的动向。

　　2025年3月6日下午15点59分，我们通过与相关部门的大数据联动机制发现“神秘人”正乘坐某班火车前往上海西站，并将于当日18点33分到站。我紧急联系两名法警和两名团队干警，办好相关手续后即刻动身一同赶往现场。

　　路上，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相关车站和当地派出所，协调警力协助我们捉拿“神秘人”。

　　车上的时间过得尤其慢。“再熟悉一下照片吧！”我让团队伙伴们轮流传阅“神秘人”近期的照片和视频，再次确认了初步行动方案。

　　当天18点03分，我们到达上海西站——此时离被执行人到站仅剩半个小时！

　　“麻烦快速带我们确认一下车厢位置和所有可能的出入口！”这是我见到支援我们的铁路警察同志后说的第一句话。

　　车站不大，在铁路警察同志的带领下，我们第一时间确认了“神秘人”所在的车厢方位和所有可能的出站路线。

　　我们沿着“神秘人”可能的出站路线走了一遍，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他下车后的情形：他会从1号车厢尾部的出口下车，拎着行李悠悠地晃过月台，走向出站连接口。经过连接口，他掏出身份证，然后再走向出站闸机……月台是一个开放空间，人员有逃窜风险，不是一个适合抓捕的环境；再往前是一个连接口通向出站闸机，形成了一个口袋型相对封闭的空间，右手边的调度室可供临时谈话，如果能将人控制在闸机口处，是比较理想的情况。

　　“被执行人还有10分钟就要到站了，大家各就各位吧！”我们按计划兵分两路，由我和两名干警在1号车厢下车门处守候，其他几名同志在出站闸机以“左中右”队形依次排列蹲守，确保能及时控制“神秘人”。

　　交锋

　　寒风中的铁道“游击战”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终于，表上的指针指向了18点33分。

　　春夜的寒风包裹着火车的鸣笛声和车轮与铁轨撞击时的轰隆声吹进我的衣领——“神秘人”乘坐的这班列车进站了！我精神高度紧绷，过去的几个月，我来来回回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神秘人”的照片和视频，但是要在人流繁杂的火车站，迅速定位他，我内心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千万别抓错人了！”我认真地盯着每一张脸。

　　不一会儿，车上下来一个青年，身着灰色卫衣、卫裤，脚上穿着天蓝色篮球鞋，头发刚剃过，清爽精神，意气风发。我眼前晃过那张得意教授债务人们如何“逃债”的面容——就是他了！我佯装乘客紧随其后，其他干警也顺着人流快步走向我们计划的出站连接口。

　　或许是感受到气氛的紧张，“神秘人”猛地回头，竟与我四目相对！我镇定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向前走。“神秘人”步伐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出站，我向团队成员们使了个眼色，团队中的女干警立刻会意，拿着材料撞了一下“神秘人”。

　　就因这一下“撞”，闸机外我院协助执行的法警和铁路警察同志们马上领会：“这个就是咱们的被执行人！”不多时，也便从前方包抄进来。

　　“神秘人”见撞他的是一名女性，倒不紧张了，只问“你干嘛？”

　　“你是不是王某某？”

　　“神秘人”愣住，“对呀，你是谁？”

　　我们从四面包抄，将他围住，“我们是上海二中院执行局法官”。

　　终章

　　“现形”后的训诫谈话

　　在调度室里，我们当场对王某某宣布了拘留决定书。

　　“你们不能抓我，你们、你们知道我什么背景吗？”银色的手铐在调度室冷白色的灯光下有些晃眼。

　　被带回拘留所时，我与王某某细数他拒不来院接受谈话、拒不报告财产、拒不还款的种种行为，也告知相应的法律后果。“今天对你拒不履行行为处以司法拘留15日，至于调查过程中发现你所谓‘平债’培训相关行为，我们也将移送公安侦查，知道了吗？”

　　王某某蔫了，“你们也没有必要这样嘛……钱、钱我会还的！”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起那个培训班的口号：“让债务像冰雪一样消融”。

　　王某某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冰雪消融，靠的从来不是谎言的日晒，而是直面过去的勇气和一步一步用脚步丈量的诚意，是泥土深处蛰伏的善意的种子挣破冻土，挺直脊梁，在生活的褶皱里抖落霜尘，最终向阳生长。

　　（作者为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执行团队协助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