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坚
宋璟是如今分布在全国不少地方的宋氏(包括我会稽日铸宋氏)在唐代的祖宗。他与姚崇并称姚、宋,堪比唐太宗贞观年间的贤相房(玄龄)、杜(如晦)。早在唐睿宗景云元年,姚、宋就曾搭档为相,朝野“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可惜为时不长,因为太平公主的权势发酵,韦安石与李日知取代了姚、宋执掌朝政。唐玄宗开元年间,姚崇与宋璟又“相继为相”。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说:他们“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司马光还分别评价姚、宋,“守法持正”这四个字就是他对宋璟君子人格的高度概括。
开元四年十二月,将要到东都洛阳的唐玄宗任命不久前因“坐监朝堂杖人杖轻”而被贬为睦州刺史的宋璟为刑部尚书。唐玄宗派内侍杨思勖前去迎接,在赴京途中,宋璟没有与之作任何交谈。“思勖素贵幸,归,诉于上,上嗟叹良久”。唐玄宗之“嗟叹”,就因为宋璟不与“素贵幸”的杨恩勖讨近乎,他也因此而“益重璟”。此后不久,宋璟便接替姚崇为相执掌朝政,唐玄宗直接感受了宋璟的君子人格。
此处只道宋璟谏唐玄宗任用故旧亲朋之例。
唐玄宗的地位并不显赫之时,就“与太常卿姜皎亲善”,姜皎又参与了翦除窦怀贞等太平公主的党羽,为唐玄宗登上帝位立有汗马之功,因此其“宠遇群臣莫及,常出入卧内,与后妃连榻宴饮”,连其弟姜晦也因他而一直升到吏部侍郎。宋璟觉得这种过于亲密的君臣关系,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于是对唐玄宗说:姜皎“兄弟权宠太盛,非所以安之”,唐玄宗知道刘邦的功臣与刘秀的功臣之不同结局,自是领会宋璟的意思,于是免除了姜皎兄弟的实职,还在“制”中说到“西汉诸将,以权贵不全;南阳故人,以优闲自保”。
岐山县令王仁琛是唐玄宗还任藩王时王府故吏,又是皇后的同族,唐玄宗未与吏部商议,就直接提拔他为五品官,宋璟觉得这种“除官”的方式违“制”出格,就上奏说:“故旧恩私,则有大例,除官资历,非无公道”,如果一再破格提拔,做得太过分了,同僚心中不平,难免负面舆论。
宁王李先奏请唐玄宗给姻亲薛嗣先一个小官,唐玄宗交给中书、门下去办。宋璟上奏说:在先朝景龙年间,“常有墨敕处分,谓之斜封”, 姚、宋搭档为相时,这种“斜封”的弊政曾被革除,韦安石与李日知执掌朝政后又死灰复燃。开元年间再次革除这种弊政,行赏任官,不但“必是缘功与才”,而且“皆历中书、门下”,就是要给姻亲一个小官也当按程序“付吏部知”,且“不出正敕”。
诸如此类,唐玄宗都听从了宋璟的意见。
当然,这是励精图治时的唐玄宗,不是日后称宋璟为“沽名卖直之人”的唐玄宗。宋璟确实珍重名节,然而,与其说宋璟沽名卖直,不如说其爱惜羽毛。
人性的弱点之一,便是喜有顺适之快。有的人不阿权贵,不拍他们的马屁,不当他们的吹鼓手,一旦自己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也就开始慢慢适应这一套。宋璟却全然不是如此。
以下二例展示的就是宋璟君子人格的另一个侧面。
首先是“广州吏民为宋璟立遗爱碑”。宋璟曾出任广州刺史,沽名思义,这大概就是为他在广州“遗”留的“爱”心所立的碑吧,叫做功德碑也行。这是在他离开广州刺史这个职位后立起来的,可谓“人去政声后”。但宋璟不敢掠此美,不想领此情。他上奏唐玄宗说:“臣在州无他异迹,今以臣光宠,成彼谄谀;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下禁止。”他是颇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什么是自身的功德与魅力,什么是权力与地位的附加值:这块“遗爱碑”,并非因为他“遗爱”于广州,而是因为他当宰相后的“光宠”。作为宰相,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欲革此风,望自臣始”,他想借助于唐玄宗的赦令,刹住这种阿谀奉承的恶劣风气。《资治通鉴》紧接此事写道:“上从之。于是他州皆不敢立”。
可与“遗爱碑”相伯仲的是《良宰论》。这是范知璇的作品,有人向宋璟推荐这位隐士,说他精于文学,并献上他的《良宰论》。宋璟拜读了这篇文章后说:“观其《良宰论》,颇涉佞谀。山人当极言谠议,岂宜偷合苟容!文章若高,自宜从选举求试,不可别奏。”这篇《良宰论》注定不会流传,但《良宰论》所说的“良宰”是谁,明眼人定能由这番话可知。宋璟从这篇马屁文章看出,这位本当“极言谠议”的“山人”是将“偷合苟容”的《良宰论》当作进入仕途之“敲门砖”的。
有此二例在先,日后还有人敢拍宋璟的马屁吗?
我读过宋璟二十五岁时所作之《梅花赋》,此赋赞美冰清玉洁,傲霜斗雪,“独步早春,自全其天”的寒梅。
我家老屋隔壁的日铸宋氏新祠堂中原有国学大师俞樾写的一副长联,其上联嵌有“朔赋诵梅花”五字,说的正是“颖征相业”的宋璟之《梅花赋》。但我想,此赋能千古流传,不仅因为赋之本身,还因为此赋体现了青年宋璟的人格追求,更因为这是宋璟终身服膺的君子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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